叶知秋为了不让妈妈发觉自己买菜用这么长时间而心生疑虑,便将海华安排在了与自己家一街之隔的一家招待所后急急忙忙的跑回了家。她答应海华第二天上午就来找他。
叶知秋走后,海华一个人住在招待所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最怕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来所有的爱情都逃不出门当户对的束缚,自己是乡下一介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农夫却喜欢上了城里的书香门第出生的叶知秋,而这种一眼就能看出的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还是没能逃脱掉命运的捉弄,或许自己对叶知秋的爱恋在叶知秋的母亲眼中完全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愚蠢想法,这场政治运动也不知何时才能过去,即使自己拥有天大的才华,但时不我待,没有一个足够可以使自己展示的天地,还谈何出人头地啊!刚才在公交车上就看到即使在这过年的喜庆日子里,大街上、商铺前、学校、政府机关、甚至是医院,图书馆到处都贴着红标语大字报。人人都像是惊魂未定的老鼠一样看见那些带红袖标的红卫兵们低头走路。而此时窗外的街道上又传来打到某某某,打倒资产阶级走狗的口号,省城里况且都是这样混乱,更不用说自己所在的那个小村子了。批斗会也是三天一小开两天一大开,批斗的人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十几岁的青年。人人都以一种提心吊胆的心态活着,生怕说错什么而招致揭发惹来一场祸害。在这样的年代里,人人都只求自保,谈恋爱似乎显得不合时宜,甚至有点奢侈,完全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跟这个混乱的时代过不去。
叶知秋的妈妈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上了一个乡下穷小子,肯定会大发雷霆,势必会阻止叶知秋年后返回庄上村。看来自己的到来真的是多余了,还给叶知秋添了这样的麻烦,要是被叶知秋的妈妈发现了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来。海华这样分析了目前的处境即刻当机立断,自己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他决定等到明天叶知秋来后就告诉她自己心中的想法,即使时代再混乱,即使叶知秋的妈妈有多么地不同意自己跟她女儿的感情,他都会一如既往的爱下去,排除千难万险,都要跟叶知秋在一起,既然上苍在这个不幸的时代将同样两个不幸的孩子的命运轨迹交织在了一起,那么就应该努力勇敢的全力去爱,用心去爱,一直去爱。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感情,上苍也应该为此而动容,动恻隐之心。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叶知秋如约来到这家招待所。海华已经在这里忐忑不安的等了一晚上了,这一晚上他似乎也跟没睡着一样,脑子里在一刻不停的思的索着自己跟叶知秋恋爱的事情该怎么办?自己应该以何样的口气坚定不移的告诉叶知秋他们的感情当如磐石一般坚固蒲草一般柔韧,即使山无棱天地合都不会跟彼此分开。
叶知秋还体贴的带来了两个鸡蛋和一个饼给海华当作早餐,海华也没心思认真吃几口就一股脑的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全告诉了她。
叶知秋虽然心中早已抱定了跟海华同样的想法,但毕竟时代太过混乱。而他们的父亲又同时在遭受牢狱之灾,再加上前途未卜,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只能感叹命运的凄苦又与这个不幸的时代交错在了一起。
还没等海华开口做出一些应有的承诺之时,房间的门就突然被打开了,原来是叶知秋的妈妈,一切都逃不开她妈妈的眼睛,打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就感觉女儿跟平时不一样,好像心怀鬼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问女儿,女儿又说没事。今天早上刚一吃完饭就借口要去魏英家里,但是还是被她发现她偷偷带出去的鸡蛋和饼,便疑神疑鬼的跟了出来,结果就发现女儿在这里。
叶母铁青着脸,但还是尽量克制住心中的怒火对叶知秋说,这个男孩就是海华吧?你的手套就是他送的吧!
妈,你怎么跟过来了?叶知秋感到她和海华的约会被妈妈逮个正着相当难堪。
你还好意思问,现在都学会撒谎了,以后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叶母终于像火山喷发一样将怒气全暴了出来。
阿姨,我是海华,是我太想小秋了,就从家里跑过来看看她,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见见小秋,请您原谅小秋,她不是有意要骗您!海华也尽可能的为自己和叶知秋的约会做解释。
可是很显然叶母完全听不进去,她一把拽住叶知秋的胳膊就往外拉,走,回家说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叶知秋被逼无奈只能被妈妈拽着回家,海华见此情景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一回到家,叶母便扔也似地将叶知秋拽进房间,海华跟进来。叶母便哐当一声将门关上。审讯似地质问道,说,你跟这个男的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她大老远的跑过来看你?叶母完全已经怒火中烧了。
叶母此话一出叶知秋便似受到惊吓一样泪水簌簌的流了下来,完全已经泣不成声,说不出整句话来。
阿姨,您消消气。我跟小秋,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求您不要对小秋这样,有气您就朝我发吧!海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只能是先将叶母的怒火平息下来,再想办法跟叶母沟通了。
叶母一听此话,便转过头问海华说,那好,那就你来说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吧!
海华见叶母冷静了下来便将自己从与叶知秋的相见相识到相恋相爱的全部经历向叶母娓娓道出,并一再表明了自己的真情与真心,希望叶母能通情达理,不要反对自己和叶知秋的感情。
叶母在闻听了海华对于他和叶知秋感情经历的全过程之后,更为盛怒,她没想到向来乖巧听话的女儿竟然欺骗了自己,而在听了海华对他们感情的未来畅想之时,觉得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盛怒之下她竟然转身给了女儿一巴掌又吼道,好你个家伙,骗你妈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叶知秋的哭泣声更加的大了,从小到大妈妈还没有动手打过她,没想到今天却因为自己和海华恋爱的事第一次动手打了她。叶知秋感觉委屈极了,只能一个劲的流眼泪。
海华见此情形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叶母面前。您要打就打我吧!别难为小秋!
海华的这一跪也惊住了愤怒当中的叶母,此情此景,她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想想自己的丈夫,想想这个混乱的时代,禁不住悲从中来,一下子坐到板凳上,竟也掩面哭泣起来。
哎,这世道是个什么世道,我怎么生出来这么个不听话的女儿!
痛定思痛,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总该要去面对,要去解决,既然自己的丈夫不在,那么她就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她就要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她迅速的在脑子当中理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实情是自己的女儿去庄上村没多久就和这个眼前的年轻人相恋,而且已经有快一年的时间了,虽然这么长时间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但女儿毕竟已经长大了,所谓女大不由娘大概就应该如此吧!而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小伙子,论气质长相那都应该划分到优秀的范畴之类,只是不知道这人品出身是何背景?
叶母冷静下来,叶知秋也停止了哭泣,海华只能是痴傻的站在旁边等待着叶母对于自己和叶知秋的感情做一个判断和决定。
叶母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来,对着跪在地上的海华说道,你起来吧!我们家没那么封建,不兴这一套。
海华见叶母平息下来,但又不敢就此站起来所以还是跪着说,阿姨,我跟小秋的感情天可鉴日可照,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求您不要拆散我们。
你别说的那么好听,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叶母仍在怀疑海华对于自己女儿感情的真实性。
海华一听这下更急了,阿姨,我对小秋真心实意,绝没有半点欺骗,您要是不相信我,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你就算跪死在这里也没有用,我是不会答应我们家小秋跟你在一起的!叶母还是坚持不让自己的女儿跟眼前这个年轻人在一起。
而就在她刚一说完这句话,才停止哭泣的叶知秋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又哭着对自己的妈妈说,妈,您要是不让我和海华在一起,我现在就死给您看。
叶母一时语塞见此情景知道要是再这样逼迫下去,还真保不住这两个痴情的青年做出什么情非得已的事出来。又不好再发作去怒斥叶知秋一顿,心想还是先把局面稳下来,等送走了海华之后再想办法慢慢改变女儿的心思吧!
叶母的口气软了下来,小秋,不是妈不答应你,是这世道太混乱了,你爸现在又在监狱里面,你年龄还小真得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谈感情的事,你先起来,妈妈要单独和海华聊聊。
叶母将已经再次哭成泪人的叶知秋扶起,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让她进了里屋,回来后也转身对跪在地上的海华说,你起来吧,别跪着了,我没那么不开明,只是有些问题还是现在说清楚为好!
海华站了起来,叶母示意他坐下,但他还是心有余悸的站着准备聆听叶母的发问。
叶母的口气缓和了好多。她接下来的所有询问都是关于海华能否很勇敢的肩负起对于叶知秋的爱恋毫不动摇,她也很适当的询问了海华的家境和海华对于未来的看法。而海华也很坚定回答叶母以证明他对叶知秋感情的矢志不渝,并且他也坚信这场政治运动终会过去,社会会重新恢复稳定,而他们的生活也必将在自己的努力之下幸福美满起来。
叶母在听了海华的保证和承诺之后便想出了一条缓兵之计,那就是要让海华在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前保证不对女儿产生要成家的念头,更不能有越轨的行为。
海华当然必须做出这样的保证以确保年后叶知秋还能回到庄上村来。他心想只要叶知秋能回来,只要能看到叶知秋即使这场浩劫持续一千年一万年,他也愿意这样等下去,即使那时候他们已经迈入黄昏之年,他也愿意心甘情愿的牵起叶知秋的手和她相执到老。
叶母没有丝毫挽留海华的意思,在听过海华的保证之后她似乎放下了心,便要顺势将海华打发走。海华无奈只好起身离去,这时叶知秋从里屋冲出来一把抱住已经转身的海华泪水又流了下来。叶母也实在不忍心再去将他们拉开只好任女儿在自己的眼前抱着海华不放。
海华转过身,对着叶知秋哭红的双眼说,小秋,别哭了!相信我这场运动肯定会结束的,日子肯定会重新好起来,我在家等你回来。噢,对了,我妈也让我给你带话,说盼着你早点回去,说完,海华的脸上就流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他俨然是把叶知秋已经当作家里人了。
海华出门后,叶母没有让叶知秋出来远送,海华也只好站在门口痴痴的回望了几眼,便坐车去了火车站,在他刚刚买上票准备进站的时候就在人流中发现了自己的弟弟海国。
他挤过去一把抓住海国问,你怎么来省城了?海国一脸悲伤的说,爸出事了,妈让我来省城找你回去。
原来在海华走的当天,村委会就在林村长的安排下举行了一次批斗会,矛头直接指向海华的爸爸海舟山。让他检举跟他一起做国名党安排在人民内部的奸细的人,本来说海舟山是特务就纯属子虚乌有,又要让他揭发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同伙,完全就是栽赃陷害,海舟山向来正直当然不可能在批斗会上嫁祸其他人。林村长见审不出来什么名堂便指使其他人对海舟山拳脚相加,大骂其是反动派是走狗是隐藏在人民内部的特务,全体人民都应该将之铲除,为党和国家除去蛀虫。最后海华的爸爸被打的遍体鳞伤送进了医院。
海华听完海国的讲述之后已经是心急如焚,当他回去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之后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批斗会已经开了不止一次两次了,每次都要讲辱没父亲的话,但也极少动手打人,而父亲也是耿直每次跟那些批斗自己的人针锋相对,没想到这次真动手了。
海舟山躺在病床上,见海华回来之后,便安慰已经气红了双眼的海华说,犯不着生气,人不能跟畜生计较,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一生光明磊落,没做过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事情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末了,他还不忘了打趣的问道,你这次去省城怎么样?见到小秋姑娘了没,她还好吧!什么时候回来?
海华当然不能将见到叶知秋之后发生的实情告诉父亲而增添家人对自己的担心,只能是结结巴巴的回答,见到了,好着呢!年后等天气暖和一点就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感情的事情是很不容易,想当年我跟你妈也是。一定亲我就去打仗了,硬是让你妈一个人等了八年,我对不住你妈啊!眼瞅着仗打完了,我大难不死,可回来也没能让你妈过几天舒服日子,现在又碰上这些事情真是苦了她了!海舟山几句感慨就将站在旁边的海华他娘说的流下了眼泪。
海华的心里更是一阵又一阵的酸楚,他想想自己这次进城的经历,非但没有跟许久未见的心上人好好叙旧,还被叶母那般指责了一番,真是世事弄人。难道这种固有的门第观念真的要横亘在自己和叶知秋之间而将他们俩的爱情斩断吗?叶母说过的让自己等的承诺是否是真?叶知秋还会回来吗?而自己的父亲又如此遭人无端迫害。这场浩劫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切的一切该如何去面对,如何去解决?海华一时间感觉千思万虑也理不出这些事情的头绪,一切只能静观其变了。而此时唯一一件不能再等的事情就是他必须去找那个阴险的村长,他不能再让姓林的再这样迫害自己的父亲了。
林长治是从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的时候就趁机坐上了庄上村的村长一职。林长治以前虽不能说是无赖但也属于游手好闲一类,而文化大革命的开始正好给了他一个浑水摸鱼的机会,先是带头揭发上任村长,将那个温厚敦实的老村长赶下台,又拉帮结派跟他一样的人在下届选举的时候将自己送上了村长的位子,几年下来村里的一些干部全都换成了他的亲信,他已经完全达到了一手遮天的程度,在村子里作威作福欺强凌弱。海舟山便是他首当其冲的打击对象,当年正是因为海舟山的义举救了那个国民党军官,而使得海舟山抗日归来受到全村人的爱戴。又由于自己的胆小懦弱没能跟他一起出去抗日而被村里人耻笑。这些林长治都怀恨在心,文化大革命正好成为他借此报复海舟山的导火索,这样无比恰当的契机,他这种有仇必报的小人怎肯放过。再加上他又使尽手段顺利当上了这个村的村长,所以一腔怒气全都撒在了海舟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