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已经八点半,推开门,女儿就冲上来搂着她的脖子说:“妈妈,今天我们又数学测验了,我都会。”她扬起骄傲的小脸,等待母亲的表扬。“好孩子,我大宝儿最优秀。进屋学习去吧,妈妈还有事,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平安抱了抱已经和自己一样高的女儿。“还要出去啊?”女儿嘟囔着回了卧室。
平安对唐海给予的诱惑的最后一丝抵抗被夏大霖的“南山街24号”击垮了。为了报复也好,为了前程也罢,她决定以身体为筹码。
她要在今晚把自己打扮得尽量得体、漂亮。
床头的柜子里放着她唯一的一件首饰----一条珍珠项链。那是夏大霖送给她的,三十颗淡粉色的小珠子串成的。只有在结婚那天,平安才舍得戴了一次。夏大霖再让她戴,她说,舍不得,怕丢了。夏大霖就深情地把她揽在怀里,惭愧地说,媳妇,以后我给你买一条金的,24K纯金的。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平安的少女心,就感动得想要扑簌簌地掉眼泪。如今,她和他的好日子还没有开始,夏大霖就抛下她,和“南山街24号”安暖相伴了。她和他的好日子,终究没有开始。
平安愤然地拉开床头柜,柜子里却多了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平安的手开始颤抖,她深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她在回想自己有多久没有打开过这个柜子了。盒子里是一条纯金项链,项链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媳妇,你终于看到它啦!今天,对你来说,一定是个非凡的日子,请戴上它,尽展你生命的妩媚吧!”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夏大霖说“等我挣钱给你买金项链”,然后,这个男人便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平安环顾卧室,有点儿毛骨悚然,她想,他那晚应该是在暗示她去拉开这个柜子。墙上的结婚照,他们羞涩而幸福地笑着。即使夏大霖不在了,今晚迈出这个家门,也将是对他们爱情的背叛。背叛爱情,令平安心痛不已。
手机响了。唐海的短信闪出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可以保证你能被选中。
没有了夏大霖,以后她要靠自己的能力使她和女儿过上好日子了。平安擦掉眼泪,戴上金项链,找出最喜欢的一件酒红色的旗袍裙,匆匆穿好,奔出门去。
晚春的夜风送来阵阵暗香,中心广场上人头攒动,跳广场舞的队伍还没有散去,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出租车疾驰而过的一瞬间,平安看到人群中的一张侧脸极像夏大霖,如果不是夏大霖不在了,平安会以为那就是夏大霖,她把头伸出窗外,去追寻那张脸,那脸却已淹没在人群里了。
夏大霖有着一张偏中性的脸,浓眉大眼,轮廓分明的嘴,眉和唇有着极高的色彩饱和度。如果不是略带鹰钩的鼻子,很容易被错认为是女性。平安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是在营业厅里。
那天,大厅里来了一位特殊的顾客,他站在柜台前,像一堵墙,光着的脊背上纹着一条腾空飞翔的巨龙,有着浓重的胸毛,把500块钱拍在柜台上,瓮声瓮气地对平安说“交电话费。”平安看着他手指上浓黑的汗毛,想到了人猿泰山,虽然人猿泰山对小女孩很温柔,但平安还是被眼前的类人猿泰山吓得手指发抖,输错了电话号码她都没有发觉。人猿泰山说“我手机还是欠费状态”时,平安才意识到自己出了差错。
刚上岗一个星期的平安,还没有处理应急事件的经验,她想要重新给人猿泰山交上500块钱话费,但是营业员是不允许带着现金上岗的,她站起身,向大厅里张望,希望能遇到熟人借一下,张望得眼球暴突,也没有看到一张熟识的脸,她又回头看看同事,同事们都在低着头忙碌着。人猿泰山说“小姑娘,新来的吧?把我的话费充给别人了吧?”他如钟的声音辐射到半个营业大厅。“先给我交了,回头你自己解决去,我这还有要紧事要办呢。”平安的汗珠一颗颗地渗出额头来看热闹,她又去环顾同事,却发现唐海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她。与顾客发生争执是要受到处分的,平安慌忙坐下。唐海走过来,将500块钱放在桌子上,低声说“先把顾客的问题解决了。”人猿泰山嘿嘿地笑着,说:“领导英明,这小姑娘也没犯啥大错,不要处罚她了。”唐海看了眼平安,对人猿泰山笑笑,回了办公室。平安收起钱的时候,看到两张纸巾安静地躺在桌子上。
在没有顾客的间隙里,平安开始拨打输错的电话号码,她寄希望于对方是个善良的人,会把钱退给她。“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再拨,还是机器人回答她。平安绝望地挂断电话。500块钱,对于平安来说很重要,可以给父亲做一次透析,或者做为弟弟一个月的生活费。第二天,第三天……接下来的每一天里,只要没有顾客,平安就会拨打那个号码。她在一次次失望中期待着希望。
月初领工资的时候,前台的姑娘们都欢呼雀跃着商量如何去犒赏自己。平安躲在角落里,一张一张地抽出纸币,1500!另有全勤奖100元。平安揉揉眼睛,再数一遍,还是1600元。平安捻出500元,敲响了唐海办公室的门。站在这个年龄快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面前,她本是想还钱并表达谢意,却因凝噎而无语。唐海坐在办公桌前,等平安情绪稳定下来,才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说:“好了,都过去了,安心踏踏实实地工作,以后有可能会有转岗的机会。”时至今日,平安都不知道是唐海压下了处罚通知,并在她的工资袋里补进了200元的罚款。平安因感激而对唐海生出几分好感,也第一次对权力有了敬畏之心。
大约半个月后的一天,平安正准备结账下班,急匆匆地走进来一个人,对平安说“交500块钱话费。”听着这个熟悉的数字,平安猛地一抬头,就看到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盯着她看。平安说出已经放弃了拨打的那串数字,小伙子就笑了,说:“找我很久了吧?我也找你很久了。”平安问:“我们谁找得更久一点儿?”
“当然是你找我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