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的奔波,终于把水、电和燃气费都交齐了,从收费大厅出来,太阳已经偏西,平安奔向建设大街的西典餐厅。
她挑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室内舒缓的轻音乐使人如沐春风。望着街上的人流与车流,平安如入梦境,失去夏大霖的痛苦在这一刻也缩成一个暂时可以不去触碰的点。趁着小李还没有到,平安仔细地看了一下菜单,价目表令她心惊肉跳,十恶不赦的夏大霖,居然这样挥霍她们的共同财产!她开始后悔带小李来这种地方,开始后悔查找香味的来源,即使夏大霖背后真的隐藏着一个女人,她又会拿她怎么样呢?会不会自取其辱地被嘲笑对自己的男人没有了吸引力?
六点一刻,小李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过来就拉着平安往外走,“姐,咱不在这种地方吃,我在对面的惠民家常菜已经定好了位置。”平安趔趔趄趄地被小李拉出西餐厅,拉进对面的小饭店,一路上她神经质般地想着:这个小李,是不是怕被西餐厅的服务员认出来?小李“善解人意”的举止,加重了平安心里的疑云。
平民化的小饭店给人以闷热嘈杂之感,但腰包不鼓的平安显然更适合出现在这里。她舒展开脸部的肌肉,平和地问“你和夏大霖认识多久了?”“姐,这个说来话长了。”她把平安面前的茶杯斟满,说:“先喝杯热茶暖暖,刚才我摸你的手冰凉。”平安双手捧过茶杯,想着自己依仗夏大霖的宠爱而对他的骄横态度,与眼前这位细致入微的小姐相比,夏大霖必然会心理失衡。想着想着,醋坛子就翻了。想着想着,语调就变了。
“没事,不怕话长,我今晚就是专程来听你说话的。”
小李却未察觉到平安的变化,说:“我和夏哥相识大概是在三个月以前吧。那天我下班晚了,急匆匆地去赶公交车,路上有一个小伙子向我问路,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我就停下来仔细听他说话,他突然挽住我的胳膊,大声说‘媳妇,咋还生气呢?都是我不好,跟我回家吧。’我被吓蒙了,使劲儿挣脱出胳膊,边跑边喊‘谁是你媳妇?神经病吧?’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又窜出来一个男的,拉住我,说,‘姐,我姐夫都认错了,你就跟我们回家吧。’第一个男的这个时候也追了上来,他们每人架着我一只胳膊向前走。我当时吓得连哭都不会了,对着路边的行人大喊救命。有一对老年夫妇停下来看着我们,那两个男的面带微笑地对老夫妇说,‘没事,小俩口吵架’。我拼命地喊‘求你们救救我,我不认识他们。’第一个男的马上给了我一巴掌,骂道‘对你这么好,你还想着去偷吃!’我被打得眼冒金星,蹲在地上不肯起来,老夫妇同情地看看我,摇着头走了。他们架起我,往路边的一辆小轿车处拖。我绝望地对行色匆匆的人们大喊‘救命啊,我不认识他们。’路人就像瞎了聋了,没有一个人肯停下来帮助我。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急刹车停在了我们面前,跑下来一个手持铁棍的男人,不由分说就向那两个男的头上砸去。跑了一个,另一个还拉着我的胳膊喊着‘她是我媳妇,你少管闲事’,拿铁棍的男人也不说话,一棍子打到他的肩膀上,他头也没回地跑了。上了车,我才发现夏哥的车里有乘客,那天险些误了两位乘客的火车,夏哥只收了他们半价的路费。”
平安听得目瞪口呆地,没想到外表温和的夏大霖居然还有如此勇猛的侠肝义胆。“姐,姐,”小李喊她的时候,她竟然吓了一跳。
“夏大霖凭什么判定那两个人跟你没有关系?”
“这也是我的疑问。姐,夏哥有一个妹妹?”
“有一个孪生妹妹。”
“夏哥说,那天他远远地过来,看到两个男人拖拽我,就知道我是遇上坏人了,夏哥说‘即便不是坏人,也不应该这样对待女孩子’。”
“她为什么如此肯定?”平安早已忘记自己此来的目的。
“这还要从夏哥的妹妹说起,他说他的妹妹十五岁的时候就长到一米七了,姑娘大了自然就成了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他妈妈要求他每天陪妹妹一起上下学。有一天下午放学,一个男生非得拉着他打篮球,妹妹等不及就先走了。他匆匆地玩了几把投篮后,就背着书包去追妹妹。暮色笼罩着回家的小路,远远地他看到有一团黑影在撕扯,有人边走边回头张望,不祥的预感使他狂奔上去。他看到妹妹被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捂着嘴向路边的灌木丛里拖拽着,他冲上去用书包砸那个男人,男人脱口而出‘这是我媳妇,少管闲事’,这句话激怒了他,他用肌肉尚不发达的十五岁的胳膊扼住那男人的脖子,差点儿把他勒死。所以,那天夏哥看到我的处境,就断定我是遇到坏人了。那天以后,夏哥他……”小李停顿下来,看着平安。平安看上去比小李还要紧张,她想要知道,夏大霖背着她都干了些什么,好的、坏的,平安一概不知。
“姐,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小李小心翼翼地说。
“说吧,人都没了,我生气不是自寻烦恼吗?”平安伪装出一个大度的笑,小李不知道,平安今天来,就是来自寻烦恼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夏哥每天下午下班都来接我,他说怕那两个坏人来报复我。”小李怯怯地看了平安一眼。
平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夏大霖就是个热心肠的人,他没少被路边的乞丐骗钱。”
“姐,你真是个好人,难怪夏哥在我面前夸你。”
“夸我?”平安在惊愕中又想起了此来的目的。
“对啊,有一天,我和夏哥开玩笑,说他这么关心我,是不是看上我了?他说,‘别臭美了,小丫头,赶紧找个对象,我好甩掉你这个包袱,天天来保护你,我心里感觉特别对不起我那漂亮媳妇啊。’夏哥提起你的时候,眼睛里放着万丈幸福的光芒。”
小李起身给平安续茶水的时候,淡淡的茉莉花香也随之飘来,平安嗅着这沁入心脾的芳香,想着夏大霖英雄救美却未动春心的淡定,在他给了她做为妻子的尊严的同时,她却在龌龊地践踏着他的尊严。
“他怎么想起去你那儿立遗嘱了呢?”平安转移了话题,这样她的良心会少受点儿谴责。
“这个我不太清楚,可能感觉世事无常吧,现在立遗嘱这事儿真的是个普遍现象。有一天上班时间,夏哥突然来找我,说要立个遗嘱,他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这哪是惊喜,简直就是惊吓。他还和你说过别的事吗?”平安想到那笔扑朔迷离的基金。
“没有。不过,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平安举起的茶杯停在半空,小李的“该不该说”或许就是自己想要寻找的答案?她旋转着茶杯,里面有一片腰肢舒展的叶子,如一叶扁舟在水中时起时浮。“说吧,小李。”我已如这叶子,沉浮于生活的旋涡之中,那就索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平安心里的悲壮一点点地涌上来。
“夏哥,夏哥他另外还有一份遗嘱。”小李犹犹豫豫地说。
“也是给我的?”一定是涌上心头的悲壮堵塞了平安的脑血管,才使她有了这么弱智的一问。
“不是,是一个地址。南山街24号。夏哥出事以后,我去找过,但是找不到人。”
“遗嘱都写了些什么?”
小李犹豫了片刻,复述出遗嘱的内容:南山街24号的女主人,遇到你,是我今生最幸福的事,余生漫漫,愿我们安暖相伴。末尾是一个银行帐号。
平安冷笑着,看不出夏大霖还能装得这么文艺。
平安的手机响了,是唐海的短信,只有四个字“我在等你”。平安没有回。她还沉浸在“南山街24号”的伤害里,脱口而出“男人果然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觉得这顿晚宴该结束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就此画上句号,开始新的生活吧。
平安起身去结账,却被小李抢先结了。
“姐,我曾要请夏哥吃饭,以做感谢,他拒绝的理由是外面的饭没有老婆做的香。今天算您代劳,了却我的心愿吧。”
平安给了小李一个真诚的拥抱,比语言更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