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避开那锋芒一剑后,宁折用尽了全身力气。
深呼吸了一口山巅的冷风,再无法顾及形象礼仪,虚弱的身子仰天倒地,伴随着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的青衫,口中大声喘息。
如此这般,人们的议论声响了很久,宁折浑身压抑难当的身体,方才逐渐恢复了过来,呼吸也渐渐喘匀。
“我没学习过任何武学,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宁折的声音不高,但可以被许多人轻而易举的听到。
言寒一剑落空,有些没面子,所有人都看着他,想看到他接下来的反应。
而在惊讶过后,言寒表现的很平静,平静的心底,却有几分无人察觉的紧张与贪婪。
紧张的是,他曾在小时候有幸见远远的看见过那位狂尊战斗,所以认得出宁折的身法,但他不知道身无半分修为的宁折,从何处学来正圆法,难道师从狂尊?
贪婪的是,这种天下奇学,宁折这种天生废材,又怎配使用?
可当他又想起,狂尊一生似乎未曾收徒,况且他已离去近二十余载,能否回的来都是天大的问号,又怎会有传人?
于是,心底的紧张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皆是贪婪。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所以他不能不动。
双瞳微缩,阴冷之音再度响起:“今日,你必死无疑!”
话音将落,秋风微动,风里忽然有道模糊人影,极速掠至宁折身前。
不是再一次出手的言寒,也不是言慕雪。
而是一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中年人。
堪堪及胸的长须,在秋末的冷风下飘拂舞动,而他的脸色却有些难看,看向言寒,厉声喝道:“言师侄,你怎敢无视宗规,随意伤害同门弟子?”
满场俱静,没有人会想到,除了高贵的言慕雪会为这个少年出头外,竟然还有人要试图为他出头。
“嘿嘿……”言寒斜歪着脑袋,冷眼看着长须中年人,不屑道:“他现在可还不是你们九重山的弟子呢?明山主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护短了吗?”
看到这样一幕,被众星捧月般的高贵中年人群里,忽然响起似笑非笑,又低沉浑厚的几道声音。
“明师弟,这小子即便拥有强大的灵魂感知力,可他现在的年龄,已经过不了洗髓那一关。”
“是啊,老九,我们知道你惜才如命,即便他强大的灵魂感知力,可以在某些时候助他一臂之力,但是天赋再好,也怕迟到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啊!”
望着身前中年人挺拔坚毅的背影,宁折投去感谢的目光,正欲说话致谢,却被中年人柔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抢先一步。
“孩子,现在我要收你为徒,你若答应,便点点头。”
一双浓眉微微挑起,那是讶异的神情。
然后在中年人坚定而又厚重的目光下,缓缓垂落。
他重重的点头,因太过用力,被破布束起的长发,险些挣脱束缚。
“师傅,请受徒儿三拜!”
话毕,宁折揽衣,欲行拜师之礼,却被中年人伸手轻柔拂起。
“徒儿不必多礼,待今日事毕,再补拜师之礼也不迟。”
看到这和谐又令人生怒的一幕,言寒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明师叔,今日你确定要护短?”
“我是在保护你,同门互相伤害,即便你爷爷是二重山山主,恐怕也免不了你的责罚。”
伸手拂过长须,并不算高大的中年人向前迈出一步,将宁折严严实实的挡在了身后。
宁折看着这道背影,想起了卓叔叔,心中恐惧尽散。
“哼,我难道怕什么责罚?你可以挡得住我,却挡不住他们。”
说话间,言寒森洌的目光,转向一旁关少行的身上。
感受到言寒的杀意,关少行神情阴沉的点了点头,狰狞的面孔愈加狠戾,却在堪堪抬起第一步时,被冰冷到极点的声音所打断。
“你再敢往前一步,我要你的命!”
尽管言慕雪的声音依然动听,但威胁之意很浓。
关少行的脸色异常苍白,有血丝突起的瞳孔里,充斥着浓烈的恨意与近乎实质般的杀意。
他不恨言慕雪,只恨那个认识言慕雪,并口口声声唤作她小雪花的乡下废物。
关少行被阻止,言寒切齿,目光转向人群,等着下一位识相的弟子,出手帮他。
有很多人,为了能够得到言寒的赏识,以获得他的庇护,不惜冒着得罪九重山山主明正的风险,而蠢蠢欲动。
然而,跃跃欲试的人群,却在一道声若洪钟的言语下,而变的安分守已。
“依我看不如这样!”
辈分很高的中年人群里,有一位更加尊贵的中年人忽然高声喊道。
从所有人表现出来的安静与安分,显而易见,他的身份似乎比明山主更高。
“明师弟,言师侄,不如我们大家给你俩做个见证,你们不妨来个赌约。”
“还请云师兄不吝赐教!”明正恭谨问道。
言寒闻言,收敛了阴沉,望向中年人的方向,虽仍有不忿,但碍于对方身份尊崇,不忿之后,同样恭敬低头。
“请云师伯赐教!”
对于二人表现出的恭敬,人群里尊贵的中年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是言师侄的订婚礼,那时明师弟带着你新收的学生来参加,如果那少年依然未入武道一途,便算言师侄赢,那么,少年与星洛姑娘的婚约便自行毁去。”
“他的命,也当由言师侄掌控!”
“反之,便是明师弟赢,你学生与他书童的婚约自然作数,无人可毁,如此一来,既不伤师侄和气,又有乐子可看,岂不快哉!”
话音随着秋风落在山巅的每个角落。
人们的表情,随着中年人的声音落在山涧里,再一次变的万分精彩。
人们不止听到了他的言语,还听到了他对言寒,豪不加以不掩饰的偏袒。
言寒的神色,由恭敬变作窃喜,致谢的目光投去,嘴角的笑容微微绽放,等待着明正的回应。
明正脸露为难之色,他知道宁折无法洗髓,又如何入道?即便宁折侥幸赢下了这场赌约,那么可以阻止一年后,言寒与星洛的婚礼吗?
显然不可能!
抚在胸前长须之上的手掌不自禁停滞,转眸看向身后的宁折,似在证求宁折的意思。
微微皱眉,宁折坚毅的脸庞上,勉强一笑,嘴角有苦涩之意。
然而,他那双浓眉之间,漆黑瞳孔之内,浓郁的倔强以及固执,都表明了他,似乎豪不在意这并不公正的赌约。
他的这些情绪,清晰的落在了言慕雪不经意的转眸间。
她可能猜到了他的意思,于是连忙问道:“云师伯,您主持这样不公平的赌约,也太不符合您身份了吧?”
言慕雪的反驳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那位被称作云师伯的人,慈祥的微微一笑,声音再次传来。
“公平?那是大人们之间的玩物,只有小孩子才会索要!”
话音甫落,他似乎失去了兴致,并不想再看这场闹剧的结尾。
秋风骤起,一道银色的闪电,划过天空,伴随着道道残影,割碎了天空中兀自酣睡的雪白绵羊,向着远山掠去。
宁折微微聚目,望向中年人消失的方向,又看向一旁的言慕雪。
柔和的目光中,很感谢小雪花为他说的反驳之言。
虽然无用,但他心中受用!
随着云师伯的消失,人们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宁折的身上。
一阵清风拂来,宁折感受到风里有言寒,关少行冷冽狠戾的杀意,也有明正,言慕雪的担忧之意。
对于言寒手里冰冷的长剑,依然恐惧,但他经历过生死,已然明白,只有直面死亡,才能真正的驱散恐惧。
“除此之外,我还想再赌一命。”
因为先前身受重伤,导致他的声音,有些微微轻颤,却使全场安静异常。
人们不止一次觉得他很无知。
无知而无畏,便是愚蠢,愚不可及,蠢不可待!
然而,他的无畏却令很多人怒不可遏。
其中包括言慕雪,左星洛。
宁折没有在意任何人带给他的感受,他静静看向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
“如果一月后的赌约,我赢了,一年后,是你与星洛丫头的成婚礼,也恰逢明月楼会武,那时我与你比武。”
“若我赢,星洛跟我走,若你赢,我自然毁掉与星洛的婚约,不在束缚她,且我的命交给你。”
他的声音如刚来时平静平和,语气自然通畅,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很容易的事情。
可山巅的人群却感到无比可笑,甚至无比可怜。
“好啊,如你所愿!”言寒收剑入鞘,转身回到星洛身边,凛凛之言,响彻云空。
“你现在可以滚了吧!”关少行冷笑一声,威胁道:“九重山不是那么好待的,回去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阴沉慎人的语气展露无遗。
而随着关少行的声音落下,这场闹剧似乎终于落下了帷幕。
“小雪花,师傅,咱们走吧。”
宁折不知言慕雪的家在二重山,总以为她跟随其母亲游历到此,是以下山之际,忍不住回头叫她,以叙别来之情。
人们炙热而仰慕的目光,看到言慕雪似乎恼羞成怒的神态,仰头而笑,却愕然的发现,她莲步轻移走向了宁折,与他并肩而行,身影竟显得格外乖巧,不由又心生愤恨。
而星洛看着宁折渐去的背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苦笑。
宁折跟着师傅明正,带着言慕雪一路下阶而去,消失在人群视线之外。
忍住心底强烈的转头之意,没有再看身后的星洛那怕一眼。
只是看到言慕雪,既冰冷又显可爱的恼怒后,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扶上那头黑发,揉了揉她的脑袋。
“在这里,他们该不会还跑过来,大声喊我住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