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这是他身上的？”我拿着一条熟悉的布条，虽然之前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我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个与我一同北奔的少年已经不在世上这个事实。
“小人确定。小人们按照娘娘的吩咐一路往大同方向找了，终于在大同府城外的一条河边发现了他，天气炎热。小人们找到他时已经不成样子了，但是按照娘娘的描述，这孩子身量来看，应该是娘娘所说的吴又可。所以小人带回了他身上衣物的布条给娘娘辨认。”这个约三十岁的锦衣卫说。我细细打量这个精壮的汉子，见他面孔硬硬的，穿着过膝长的黑衣，肩特别宽，腰上被带子一束又显得特别细，黑衣的下摆短，露出的腿青筋暴露硬如铁柱。
“这确实是他当时身上所穿流民的衣服，可还有其他信物？比如手镯。”当时我把朱佑樘给我的翡翠手镯押给吴又可，应该还在他身上。
“他身上并无任何信物。”锦衣卫如是说。
“若是没有，必是被人拿走了。他是怎么死的？”我问。
锦衣卫看了蒋琮一眼，似是很为难。
“看他做什么，说！”我命令道。
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箭头，让蒋琮递给我，接着说：“应该是一箭穿过胸口。”
我仔细端详着箭头，箭头为铁质，已经有些腐蚀，但是一个“李”字依然依稀可见，我的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这是哪里的箭？说！”
锦衣卫见我动了怒，鼓起勇气说：“应该是长宁伯所率.....”
“你说，长宁伯为何要杀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我盯着这个锦衣卫问道。
“小人不知。”他低下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小人是锦衣卫总旗，陆炳。”他回答道。
“去查，你现在是从六品，查出来，你就是十四所千户之一，正五品。”我盯着他说。
陆炳拱手领命，“多谢娘娘！”
“娘娘。”陆炳退下后，蒋琮却劝我，“此事牵扯到长宁侯，现下朝廷正是依仗长宁侯之际，娘娘是不是与皇上商量后再......”
“不，此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告知皇上。”我回道。
蒋琮很是不解。
“此事怕是与甘州之战有关。”我回想到当时吴又可对我说的那些疯话，脊背充满了凉意。转身问蒋琮：“东阁的首饰都搬来了？”
蒋琮不明白我突然问首饰是什么意思，便让宫人将首饰都拿来。我从里面拿出那个久违的木盒，打开，一只熟悉的翡翠镯子赫然在列，这就是当年李东阳送给我的那只，我默默将它拿出来，戴回右手。
“蒋琮，这几日长宁伯是不是都在与皇上忙册封大典的事？”我问。
“是的，长宁伯这几日都宿在值房，衣不解带忙着呢，今日是初七，初九就要册封两宫太后了。”蒋琮说。
“好，你去帮我找一个人。”我说。
“是哪位大人？”蒋琮问
“员外郎谢迁。你见到他，这样如是说.....”我让蒋琮附耳过来细细吩咐。
“娘娘是想？！”蒋琮大惊，马上又禁了声，领命前去了。
我迎着阳光，细细观察这翠绿镯子，透过温润的绿色，我想了那个竹林掩映的藏书楼，以及那个充满香气的怀抱，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
初八这日，我特意挑了一件轻薄的宫装，袖子长度刚好露出右手踝，趁着皇上与李东阳在乾清宫商量第二天大典事宜时求见。虽然只是一瞬间，我还是捕捉到了李东阳看见那只手镯的惊慌失措。
回到坤宁宫，我便一脸严肃地吩咐蒋琮派两个最好的锦衣卫暗中保护谢迁。
果然那日深夜，蒋琮便小心翼翼来报抓到意图谋害谢迁的贼人的消息，我长叹一声，那个记忆里的少年果然已经不复存在了。
“娘娘，这人可要审。”蒋琮问。
“不用审了，找个由头关在镇北府司里，记住，不要审，不要动刑，也不许任何人探望。自然会有人来找我。”我吩咐道，“还有，谢大人那里让人继续看着。”
我再也没有睡意，唤来左右，起身换礼服。
十月九日，朱佑樘正式尊奉皇太后周氏为太皇太后，皇后王氏为皇太后。追谥其母亲淑妃为穆皇太后。
大典结束没多久，我便在坤宁殿等到了那个还没来得换下朝服的少年，即使只闻到那个熟悉的熏香，我也知道是他。他忽然抬头看向我，对视的瞬间，我扯动嘴角对他笑了笑，但是我们彼此的眼神却冷得像冰一样。
我们默然而对，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说：“你把他关在镇北府司里了？”
我呆了一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那个要杀谢迁的小贼，便淡淡地回答：“是，我已经料理了。”
“你都知道了？”他低下了头。
我默默盯着他看了许久，蒋琮早就遣退左右，还派了可靠的人在门外候着。
我拔下镯子，自嘲地笑笑，丢给他，说：“这是你送给我的，我一直戴着，直到太皇太后在给朱佑樘选妃的大殿上上看到这个镯子。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镯子是一对。”
李东阳猛地抬头盯着我，难以置信。
我呲的一声笑出来，不知道是嘲笑他还是自己，“你从吴又可身上拿走的那只是太皇太后赐给朱佑樘的，这只才是你母亲重庆公主的。”
李东阳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灵魂，看看镯子又看看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不放过他，继续说：“镯子是你母亲的遗物，你从吴又可身上拿回去必定好生保管。而这几天你忙大典不能回去，我便让当时一起北奔的谢迁告诉你，他知道了真相，连镯子都找了出来还给了我，你见我戴着个一模一样的镯子竟然让人杀他灭口！”
“不是这样的。”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哼了一声，但他还是慢慢用力，越扼越紧，就在我快忍不住要叫人的时候，他的手松开了。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迁他也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李东阳疯狂道。
“所以你就杀人灭口吗？我问你，甘州大捷有何隐情，吴又可之前对我说很多军士不是死在鞑靼手里，是不是你.....”我愤怒地问道。
“对，是我杀的。在你嫁入东阁成为千岁的时候，我在哈密戍边；在你被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时候，我在与鞑靼人厮杀，我在跟甘州那些豪强地痞为那一升两升的军粮扯皮，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李东阳的眼睛红了，这个疯狂的人我从来不认识。
啪，我挥手给了他一巴掌，他的右颊瞬间多了几道指印。但他却对脸上挨的这记耳光毫不在意，只一把抓住我正要收回的左手，而下一秒，他便用力一扯，把我扣在怀里。手往上移捧住我的脸轻抚着，俯身狠狠吻住我，唇齿纠缠，气息紊乱。我的头脑明显缺氧，再不呼吸，我肯定会晕厥。
他很快就离开了我的唇，紧了紧我的衣领，柔声道：“很久之前，我就想这么做。”然后放开我，平静而冷淡地道，“以后，你大概不会想见我了。”
他转头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跨出门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