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盘算着,等朱佑樘登基了,对于我如何归位回家得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聊一聊。可是,接踵而来的繁杂的朝政与宫廷事务却让我们连单独相处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宪宗皇帝留给这位少年天子的,是一个朝政紊乱,国力凋敝的江山。从文武大臣到市井百姓,都期盼着朱佑樘能马上革除成化朝的弊政,拨乱反正、锐意兴革。
即位后不足五日,朱佑樘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清算、斥退各因巧言侥幸受宠的李孜省同伙、梁芳、外戚万喜及其党羽。十月一日,朱佑樘又下了淘汰传奉官的诏书,接连罢免右通政任杰、侍郎蒯钢等一千多人,随后又除掉了法王、佛子、国师、真人的封号。
新皇的雷霆手段让原本归附于万氏一党的诸大臣甚至还没来得及就藩的各皇子都人人自危,我也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禾儿穿着王妃的宫装,正局促不安地坐在坤宁殿中。我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当初是我把她留在宫里,兴王为了保护他,对梁芳谎称禾儿是他的女人,梁芳顺水推舟,竟然让兴王立马纳了她。
“姑娘。”禾儿还是按照以前那样喊我,“我家王爷.....”
“你在兴王那里过得好不好?蒋新兰有没有为难你?”我打断她的话。
“王爷待我很好,王妃她....蒋大人获罪在诏狱,王妃她心情不佳。”禾儿回答。
“所以她为难你了?”我问。
“不不不,没有,现在全府上下没人敢为难我。”禾儿说。
“也对,他们都知道你是我身边的,还指望你保住他们的性命呢。”我自嘲说。
禾儿见我这么说,鼓起勇气问道:“姑娘,那你说圣上会让王爷去就藩吗?”
我看着禾儿依旧稚气的脸,抱歉地说:“禾儿,如果当初我不留你在宫里,说不定你跟杨一清......”
“姑娘快别说了。”禾儿打断我说,“杨大人是朝廷的栋梁,禾儿何德何能能般配得上,如今王爷待禾儿很好,禾儿也只想跟着他。”
听到她这么说,我也沉默了,吩咐蒋琮从我的内室里拿来一套鎏金点翠掐丝的头面。“这是我老早预备给你的嫁妆,一共十二样,既然是兴王侧妃了,也不好没个像样的头面,此去湖广,山高路远,你要好好保重。”
禾儿看着这箱首饰,哭着跪下说:“姑娘,以后禾儿没法伺候你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不要贪凉,不要睡得太晚,不要.....”说到后面越是泣不成声。
我扶起她,用帕子抹了抹她的眼泪,最后抱了抱这个跟我一起长大的姑娘:“去吧,我大概没法送你了,兴王府不比家里,跟王妃好好相处,也别叫旁人欺负了你去。”
禾儿擦干眼泪,最后跟我告别,离开了紫禁城。
这日,许久没见的朱佑樘出现在我的寝殿里。
“皇上这是忙完了?”我对这位许久没见的稀客的突然到访也是很奇怪。
朱佑樘看了看桌上的三菜一汤,笑道:“以为今天你心情不好,特地来陪你吃饭,不过看这“鸡鸭鱼肉”的,想必你胃口没有受什么影响。”
我白了白眼,说:“陛下好眼力,这豆腐白菜的,都能看成“鸡鸭鱼肉”。蒋琮,快给陛下拿副碗筷。”
朱佑樘倒是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吃。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想必又是忙了一天,赶忙舀了一碗汤给他,“虽然还在丧期,陛下也要保重身体。”
我又转头吩咐何鼎:“陛下吃饭要按时,不能吃荤腥,就吩咐御厨用松茸熬些汤煨着。”
朱佑樘摆摆手说:“没事没事,这几天着实是太忙了,有时实在是顾不上。听说今天兴王派禾儿来了?”
“不一定是兴王叫她来的。女人嘛,总是放心不下。”我又夹了一块豆腐给朱佑樘。
朱佑樘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汤碗,说:“我若想杀他,在勤王那日便可。”
我听他这么说,也放下了筷子,说:“是啊,他若真想继位,也不会错过梁芳给他的好机会,所以你们兄弟还是兄弟。只是从此兴王不能再回顺天了。”
“他就藩的安陆州可是个好地方。古称郊郢,曾为楚国国都,著名楚歌《下里》、《巴人》、《阳春》、《白雪》都产生于郢中。”朱佑樘说。
“楚地多才子,可是我感兴趣的倒是那楚地的山水,不知道是不是如同屈原楚辞中的那样多娇,如果有机会,我想画一幅长江之滨,蛇山之巅的黄鹤楼呢。”我笑说。
说到这我两同时顿住了。还是朱佑樘打破了沉默,期待地看着我:“不日我就要正式册封两宫太后了,你若是改变了主意,我.....”
“我的心意从未改变。”我跪下道,躲过他饱含深意的眼神,“请陛下遵守当日的诺言。”
朱佑樘的脸色瞬间灰暗了下来,叹了口气说:“磐石永不移,蒲草韧如丝。你这么坚定,可是李东阳呢?”
“陛下什么意思?”我问道。
“今时不同与往日,李东阳出将入相,未必会跟你去过隐居山野的日子了。”朱佑樘的声音有些冰冷。
“宾之他,不是贪恋富贵之人。”我咬着牙回答。
“罢了,朕没想到朕的皇后之位这么不值钱。何鼎,摆驾乾清宫。”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自称“朕”,朱佑樘大步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我呆呆地跪在地上,直到苏嬷嬷将我扶起来。
我缓缓坐回椅子上,看着苏嬷嬷给我揉膝盖。“嬷嬷不奇怪吗?”我有点好奇,苏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以她的眼色应该早就看出我跟朱佑樘的夫妻关系有异。
“奴才没有什么奇怪的,奴才只是心疼娘娘一片痴心。”苏嬷嬷给我揉完了,便又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其实大部分时候她都是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我。
“苏嬷嬷,你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你知道这坤宁殿里,住过谁呢?”我问。
“让奴才想想,从太宗皇帝迁都顺天以来,坤宁殿住的都是历代皇后,仁宗的诚孝张皇后,宣宗恭让胡皇后、孝恭孙皇后,英宗孝庄睿钱皇后,景泰帝汪皇后、钱皇后,还有就是先帝的吴皇后。”苏嬷嬷回道,顿了顿又补充说:“所以老奴以为皇上让娘娘暂居坤宁殿,是向大臣们表明立娘娘为皇后的意思。”
我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呢。
这时,蒋琮匆匆走入殿内,向我禀报说:“娘娘,您在蔚县派去的亲卫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