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侯与纴巟大喜过望。
莘侯又走到许甲尸身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前辈高义天下,不料遭此横祸,寡人之罪也。寡人恨不能再聆听前辈教诲了……”
妊好冷冷道:“都是我妊好有眼无珠,连累了他。莘侯何罪之有?”
莘侯尴尬一笑,道:“寡人无能,让妊酋长难以释怀,寡人无言以辩。日久见人心,此去山高水长,妊酋长保重!”
妊好道:“人心妊好看得多了,也看得厌了。莘侯还是自己多保重吧——孂儿,我们走——”
伊挚、妊孂一起把师父的尸身弄上马背,妊好在前面牵着马,率领有妊氏族众启程。
走出老远,伊挚忽然听得身后马蹄声响。
妊孂道:“你的故主追你来了。要不你还是跟她回去吧。师父哪里,我给你道个罪……”
伊挚心头蓦然一颤:“小师姐哪里话来……”
伊挚回头一看,果见纴巟红衣红马,一团火似的飘来。等近了,却驻马不行,就那么望着,望着……
“师弟——”
“……”
“伊挚——”
妊孂连叫两声才把伊挚惊醒。他的脸腾的红了。
“离开了有莘氏,你便是自由人;在有莘氏,你永远都是奴隶。你真的要回莘城吗?”
伊挚抬眼望着小师姐,她的眼睛明澈得如同云梦山的山泉,他又怎忍心让它蒙上些许尘埃?
伊挚低下头,嗫嚅道:“其实……其实纴巟公主她不生气的时候,待我也是挺好的……”
妊孂笑了:“岂止是挺好?纴巟她是真心喜欢你!”
妊孂的声音轻飘飘的,可在伊挚听来却不啻于晴日惊雷,身子蓦然一震,颤声道:“小……小师姐莫要取笑。纴巟她贵为公主,伊挚只是她的奴仆。怎么会……”
妊孂又是一笑,只是有些苍凉。
“小师姐也是一个女孩子,只有女孩子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不过,她虽然喜欢你,却不会嫁给你。因为在她眼里,你始终都只是一个奴仆。”
伊挚释然而笑,却又莫名其妙地有些失望。
妊孂又道:“倒是有个女孩子,不在乎你是王侯还是奴隶,可惜师弟你不喜欢她……”
“小师姐,我……”伊挚又想起昨晚的场景,不禁又添惆怅。
“师弟不必说,妊孂都懂——娘亲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还是赶上去吧……”妊孂说完,打马奔去。
伊挚回头望了一眼,也打马跟了过去。一直走了几里地,伊挚回头遥望,道路曲回处,那个红点依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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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几里地,与子履的商队汇合。
子履率领的商队异常庞大。除了担任护卫的数百名骑士,只是运货的车辆便有数百辆,运货的民夫、奴隶,约有千余,从北狄贸易换来的牛羊马匹更是不计其数。
商侯子履真好大的手笔!伊挚被震撼了。
“夏室在西,克夏者必在东方,非甲即乙……”伊挚忽然想起昨夜师父说过的话。“非甲即乙……十天干中,甲为羊木,乙为阴木;唯水才可生木。商侯子履号为天乙,阴水生阴木;夏为火德,且为阳火。阴水正可阳火。难道子履天乙便是我要寻找的水德之君?”
子履挑选数十匹北狄良马百余只牛羊赠与妊好。妊好乃是豪爽女子,见商侯诚心相赠,也不推拒。子履留下大队骑士护卫商队,带了十数名骑士来送有妊氏回归熊耳山。
有了这许多马匹,天色将晚便到了熊耳山。寨子里留守的有妊氏长老率族众迎接他们的酋长。见千余族众只回来一二百人,不觉泪下。妊好在长老面前长跪不起,哽咽失声:“妊孂无能愧对有妊氏列祖列宗……”
长老好言劝慰:“溜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商侯也过来相劝多时,妊好才止住悲伤。进了寨子,安置好许甲的灵堂,妊好设宴款待商侯,妊孂和伊挚也在旁作陪。
席间,商侯对妊好道:“有妊氏经此一劫,元气大损。此地离昆吾氏太近,昆吾势大,寡难敌众。不知酋长作何打算?”
妊好望望身旁的妊孂,道:“妊好无能,置有妊氏与累卵之境,无言见列祖列宗,但故土难离,妊好还是愿留在熊耳山,陪伴列祖列宗。妊好已经将酋长之位传与小女,有妊氏的事还是问她吧。”
子履转向妊孂,道:“商都之北百余里,营丘之阳,有一片谷地,乃是我商国故地。此处土壤肥沃,水草丰美,足可安居,以避昆吾锋芒,亦可与我商国相互照应。不知妊孂妹妹可有意否?”
妊孂望望娘亲,妊好不置可否。沉思片刻,道:“商侯高义,妊孂感激不尽。只是娘亲在此,妊孂不敢远离。”
子履颇为失望,笑道:“中土之民,守土重迁。不似我商国游荡无定,却也难怪。子履父子受妊老酋长厚恩,不敢忘怀。他日若有妊氏有难,只需妊酋长知会一声,子履定要尽绵薄之力。”
妊孂起身敛紝答谢:“商侯高义,妊孂先行谢过。”
……
酒宴已毕,安排子履一行歇息。妊孂、伊挚陪着妊好为许甲守灵。伊挚想起在云梦山中自由自在的快乐时光,今后不会再有了,不禁泪雨滂沱,引得妊孂母女也泪流不止。
过了一会儿,妊好擦擦眼泪,对二人道:“你们磕了头就出去吧,我跟这老东西说说话。”
伊挚和妊孂从灵堂出来,走不多远,迎面正遇上商国储君子履。伊挚正要行礼,子履伸手拦住,道:“先生高士,此处又非朝堂,何须多礼。子履幸遇许神仙高足,正欲请教。万望先生勿拒。”
伊挚正有此意,便道:“公子涉险救有妊氏脱难,义薄云天。但有垂询,伊挚定知无不言。”
子履大喜:“且请先生移步舍下。”
子履、伊挚告别妊孂,来至子履住处。但见几案上几卷竹简,几杯热水,余外别无他无。子履身为一国之君,竟如此朴实无华,让伊挚顿生敬意。
二人依礼落座,子履开门见山道:“如今王室衰微,天下纷攘,诸侯各自为战,杀伐不断,生灵涂炭。我子氏商国如何于乱世自存,望先生教我。”
伊挚并不回答,反问道:“愿闻公子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