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履答道:“保境安民,愿子氏社稷保全,愿商族苗裔不绝,此愿足矣。”
伊挚听了,很是失望,却又不甘心,追问道:“除此之外呢?”
子履道:“商国国小民寡,处于乱世之中,能够保全已经千难万险。除此之外,子履安敢奢望?”
子履暗想:商侯器宇不凡,义气深重。料不到见底志向竟如此小器。这是自己要寻找的,可安天下、救万民的水德之君么?想到此处,伊挚淡淡一笑,道:“商侯若只是要保全商国宗庙社稷,却也不难。”
“哦?”子履探身道,“子履当如何做,还望先生教我。”
伊挚道:“保境首在安民,安民首在理政,理政之要,在乎人心。为君者若能顺天应民,则万众归心,众志成城。虽小国寡民,诸侯不敢欺也……”
子履点头称善,心里却道:我诚心求教,你却用大话、废话搪塞。眼前这个许甲高足究竟是华而不实,还是心怀叵测?
子履尚不甘心,于是又问道:“敢问先生,如何顺天应民,是万民归心?”
伊挚道:“天道者恒,民心者机。上若好之,下必趋之。为君者垂范万民,赏善罚恶,则黎庶黔首谁不心悦诚服?如此,便可无为而为,为君者端坐庙堂之上,而万民归心……”
子履道:“先生所言甚是。寡人正是这么做的。”
伊挚道:“既如此,贵国足可自立于乱世,君侯可无忧也。但不知君侯将置天下于何地耶?”
子履一惊,正襟、危坐,敛眉问道:“先生何意?”
伊挚正欲回答,妊孂蓦然闯了进来,也顾不上行礼,急急泣道:“商侯、师弟……不……不好了,我娘她……”
子履、伊挚都是一惊,急匆匆跟妊孂来至许甲的灵堂,只看了一眼,便皆目瞪口呆:只见妊好伏在许甲的尸身上,脖颈上血流汩汩,一把宝剑垂在一旁。一张脸惨白如蜡,但脸上的笑容却淡然、安然——妊好居然自刎而死!
愣了片刻,子履顿足道:“好刚烈的妊酋长。方才席间,朕便听出妊酋长话语有异,子履当时也不作它想。唉~谁料到妊酋长竟然……唉~,都是子履粗心之过……”
伊挚望望妊孂又望望子履,拭泪道:“公子无须自责。妊酋长如此,除了与师父伉俪情深之外,也是让小师姐了却牵挂,早早率族东迁。妊酋长与昆吾斗了一辈子,也明白了仅凭一腔热血是无济于事的。师父曾言,因时而动、因势而动,顺天道而行方可济人成事……愿师姐留意,不要辜负前辈的一番苦心……”
伊挚的话让妊孂恍然大悟,却更加悲伤,扑在娘亲身上大哭:“娘亲,孂儿都听您的还不成吗?您怎么那么傻啊……今后,孂儿还对谁叫一声娘亲啊……呜呜呜……”
真正的悲伤是无法劝慰的,只有眼泪才可以冲淡。伊挚和子履只好陪着妊孂垂泪……
三天之后,许甲和妊好的遗体被合葬在熊耳山的怀抱里,一起陪伴他们的是有妊氏的列祖列宗。
不久之后,他们的遗体将化为尘泥,他们的传奇也将消散在风里。但熊耳山的青山绿水应该记得:这个世界,他们来过,激烈过,消沉过;哭过、笑过;恨过、爱过……
天空里没有痕迹,但鸟儿已经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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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完许甲和任妊好的后事,商国储君子履启程回商国准备有妊氏的东迁事宜。子履虽然不是伊挚要找到可辅之君,但也算是一位义薄云天的伟丈夫。有商国储君的翼护,小师姐和她的有妊氏可保无忧。伊挚也可以放心的告辞了。
辞行前,妊孂陪着伊挚又到师父的坟前哭祭了一番。想起师父的重托,不知自己此生是否能够完成师父未竟夙愿,不免心生惆怅,垂下许多眼泪。
妊孂送了伊挚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出熊耳山,上了官道。
伊挚道:“虽说山高水长,究竟还是一个天下,终有重逢之日。小师姐还是留步吧。”
妊孂不说话,沉默许久,道了一声“师弟保重”,便拨转马头,飞奔而回。
这无声的告别更让伊挚心潮激荡。想起在云梦山里的时光,想找出小师姐的一点点不好,竟也无踪可寻。
山谷里忽然传来歌声,伊挚听得出,那是小师姐妊孂的声音:
“小女子不才,
未得公子青睐。
扰公子良久,
公子勿怪!
公子向北走,
小女子向南瞧,
此生就此别过了,
难以忘怀。
愿你三冬暖,
愿你春不寒,
愿你天黑有灯,
下雨有伞;
愿你善其身,
愿你遇良人,
暖色浮余生,
有好人相伴。
所有爱慕之意,
止于唇齿间,
掩于岁月,
匿于将来。
与君今生无缘,
请无需挂念。
雨打芭蕉,
无可无奈。
愿你三冬暖,
愿你春不寒,
愿你天黑有灯,
下雨有伞;
愿你善其身,
愿你遇良人,
暖色浮余生,
有好人相伴。
愿你三冬暖,
愿你春不寒,
愿你天黑有灯,
下雨有伞;
愿你善其身,
愿你遇良人,
暖色浮余生,
有好人相伴。
小女子不才,
未得公子青睐,
扰公子良久,
公子,
勿怪。
……”
妊孂一唱三叹,声音渐渺。非但是伊挚,就连马儿也听得痴了。伊挚心想,小师姐天性纯良、心不染尘,比起妺儿和纴巟公主,她才是男人最好的妻子。只可惜,他们有缘无分。不知哪个男人有齐天洪福才配得上小师姐呢?
伊挚正在胡思乱想,忽见山梁上一个人影。不是妊孂又是那个?
妊孂在山梁上冲他招手,他也向妊孂招手。大呼一声:“小师姐——保重——”,不觉已经泪下。
人生有许多告别。许多时候,再见也就是再也不见;轻轻一个转身,便是一生!
“小师姐,伊挚也愿你善其身、愿你遇良人……”伊挚默念了一句,拨转马头,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伊挚并不急于回莘城。这几日,夜读《禹贡》,方知天下之大,山川之广。
天下那么大,我要去看看,或许就遇到了可辅之君,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