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妺儿又胡闹,怎么又来了这种地方?”是仲虺公子的声音。
“这地方怎么了?妺儿为啥不能来?”是小公主的声音。
“你忘了?你是有施公主、是贵族;这里是奴隶贱人住的地方。贵足不踏贱地……”
“呸呸呸!男女还授受不亲呢,你昨晚为什么还摸我的手了?你少拿那些臭规矩来唬我。”
“我,我……”仲虺公子的声音顿时弱了不少,“我不是喜欢你吗?”
“呸!谁稀罕——这么急来什么事儿?”
“父侯……”
“哼!那是我父侯,你的父侯还在薛国呢!”
“是是是,妺儿的父侯、哥哥的姑丈,让我……”仲虺压低了声音,后面的话嘤嘤嗡嗡听不清晰。阿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便悄悄走近了账帘。透过账帘的缝隙,只见小公主面前一个高大英俊的华服公子,束发峨冠、俊眉朗目。看模样也不过十六七岁,却凛凛然不怒自威。
好一个少年英雄!不论小公主是不是我梦中的墨儿,她都应该喜欢他而不是我!
阿桑正自怨自艾的哀叹,小公主忽然提高了声音。
“不行,送回莘城阿桑——就是那个逃奴,会被砍头的。”
“哈哈哈……”仲虺朗声大笑,“砍就砍呗,反正是他们家的奴隶。你心疼什么?”
“你——”小公主急了,身子直发颤,“我还以为你和别的公子哥有什么不同呢,原来你也这么冷血无情。妺儿再也不理你了!”
小公主一跺脚,转身要走,又被仲虺公子拦住了。
“妹妹,妹妹,我错了,哥哥认错还不成吗?”
“那你还送不送他回莘城了?”
“这……还真不行……”
“哼!我就知道,平日里你的甜言蜜语都是哄我呢……”
“妺儿妹妹可冤枉死哥哥了!哥哥什么时候哄过你?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哥哥也给你摘下来。可是这件事我真做不了主……”
“那我去求父侯!”
“求姑丈也没用。”
“你胡说,父侯最疼妺儿了!”
“可是这件事事关邦交,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危言耸听——不就是一个逃跑的奴隶吗?”
仲虺公子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妺儿,你知道吗?六年前莘侯曾发牒天下诸侯,通缉一个八岁的逃奴。足见这个逃奴非同寻常。看他鬓角的莘草黥印,一定是有莘国公室的奴隶;再者他的年龄也与通牒所说相似。八成就是那个逃奴。”
“你……你胡说。一个八岁的奴隶,都六年了,或许早就被捉回去了;即便不被捉,也早就饿死了。怎么会是他?”
“不然,不然。”仲虺公子连连摇头,“别人会死,这个小奴隶却不会死。昨晚那情形,要是一般的奴隶,吓都吓死了,那可是一大群恶狼啊。他身陷绝境却能临危不乱,一连杀死三头恶狼。即便是我们的战士,也不过如此……若非如此,莘侯还会为了一个小奴隶通牒天下吗?”
“即便就……就是他,又怎么样?”
仲虺公子沉默良久,道:“妺儿,你可知道,我们东夷人与华夏人争斗了上千年,自从蚩尤大帝涿鹿战败被杀,咱们东夷人就再也没有占过上风。更有本朝有穷氏后羿偷袭王都、窃取国柄,后少康复国之后,不但将有穷氏灭国,还对东夷诸国连年征伐。作为天子之国的夏后氏对于我们东夷诸部从来就没有放松过警惕。我们东夷诸部小心翼翼侍奉天朝,才有了这些年的安稳日子。那有莘氏本是天子同姓之国,与夏后氏几千年的姻亲渊源。若是有莘氏以此为借口,借天子之名出兵讨伐,有施氏就大难临头了!”
“啊?”小公主也倒吸一口凉气,嘴上却不服气,“他出兵,难道我们的刀剑都只能切菜吗?你怕了,不连累你们薛国就是。我有施嬉妺练箭三年、练剑三年,一身本领还都没有用武之地呢。”
仲虺公子急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来?我与妹妹此生誓同生死,又岂能贪生怕死?更何况东夷、华夏早晚必有一战,那时仲虺必定奋勇当先。只是此时时机未到,若是贸然行事,非但不能成事,反而要成为我东夷诸部的罪人!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君子有所不为。更何况是为了区区一个奴隶?”
“奴隶怎么了?那也是一条人命!”
“奴隶就是奴隶,是工具、是财产,怎么能是人呢?”
“奴隶和你我一样,是娘生父养的,怎么不是人?”
仲虺公子默然,神情渐渐凝重,良久,轻叹一声,道:“妺儿怎么会有如此荒诞无稽的想法?对于奴隶,可赏可罚、可骂可打,就是不能把他们当做人,当做和我们贵族一样的人;尤其是不能让他们自己认识到他们是人!”
“啊?为……为什么?”
“妺儿是想,你的行走、吃穿,那一样是出自你手?”
妺儿茫然地摇摇头。
仲虺公子又问:“是出自父侯、母妃之手么?”
妺儿还是摇头:“都是出自奴隶之手。”
仲虺公子又问:“他们为什么要奉养我们贵族?”
“因为……因为我们是主子,他们是奴隶。”
“不错。我们贵族能够不稼而食、不织而衣,钟鸣鼎食,靠的全是奴隶的奉养。因为我们是主子、他们是奴隶,就如同牛马供人驱使、豕羊供人肉食一样,天经地义。我们是人,奴隶怎么能是人呢?如果都是人,他们为什么要奉养我们?”
“这……”妺儿哑口无言。
仲虺公子又道:“所以我们贵族非但不可把奴隶当人,还要想方设法让他们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这样奴隶才会心甘情愿地奉养主子,作为贵族的我们才有好日子……”
“我……我辩不过你,可是他……这个逃奴我要留下,陪我打猎——你明天就要回薛邑,一走就是一年,我一个人都闷死了——我这就求父侯去!”
“好好好,都是你们有施氏的事,只要姑丈答应——干什么,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