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仲虺吼叫,妺儿正要发怒,只见草儿捧了一件衣服走了过来。原来仲虺是对她说话。
草儿连忙住脚,低头躬身施礼,怯怯道:“见过表公子。小主吩咐草儿给……给那个逃奴一件衣服,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就拿表公子扔掉的旧衣服改了……”
仲虺怒道:“胡闹,衣冠之礼关乎尊卑上下、天理伦常,怎么能胡乱给呢?快拿回去,换一件葛衣来!”
草儿看着主子,左右为难。
“不就是一件破衣服吗?妺儿赔你一件新的——去吧,把阿桑给我看好了。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把他带走!”
“哎呀呀,妺儿妹妹。这哪里是衣服的事儿……衣冠之礼事关尊卑伦常……”
“哼!这里是有施国,不是你们薛国。还轮不到你这薛国公子做主!”
妺儿上马,一扬马鞭,打马而去;仲虺也连忙骑马追了去。
“……我不是人吗……我是人……我是人吗……我不是人……我又是什么?”
离开莘城已经六年,记忆已经如隔世一般遥远。仲虺的话让他的记忆又鲜活起来。曾经的苦难与委屈,一幕幕在眼前浮现,让他茫茫然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正茫然间,草儿挑帘进来,和他撞了一个满怀。
阿桑忙不迭地躬身道罪。草儿笑道:“咱们都是奴隶,道什么罪?——这是表公子人掉的旧衣,草儿改了来,你试一试可合身不?”
阿桑连连推拒。
草儿道咯咯笑道:“表公子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放心,这里是有施国,还轮不到表公子做主呢!”
“可是……我是一个奴隶,穿不得这么好的衣服。”
“那怎么行?小主让我看着你——你这个样子怎么……”
阿桑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葛衣已经遮不住自己的羞处,不由得脸也红了。忙接过衣服,走到一角背过身子换了。
草儿又道:“其实表公子也不是坏人,平日里,对我们做奴婢下人的,也很和善。只是规矩特别多,只要犯了错就按规矩严惩,决不宽恕。不像我们小主,只要哭求一番,心一软就饶恕了。唉……将来小主嫁过去,草儿肯定也要跟过去的。可就苦了草儿了……”
听了草儿的话,阿桑身子猛的一震,好像一脚踏进万丈深渊:“她……她……”
“阿桑,你……你怎么了?”草儿惊讶的望着发呆的阿桑。
阿桑忽然冲过来,双手紧紧抓住草儿的双肩,发疯似的摇晃着,他的脸色惨白,扭曲得可怕。
“你说她……她……她要嫁给表公子?”
“可不。表公子这次来就是给小公主下聘的。表公子一表人才、本事可大了,草儿虽然不喜欢表公子,但他和小公主就是天生的一对。再过两年小公主及笄,就要出嫁薛国了——小公主出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急什么?”
“我……”阿桑颓然的松开双手。
“哦……明白了。你睡梦里都叫小公主的名字,莫不是你也喜欢小公主?咯咯咯~”草儿恍然大悟,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我……”阿桑又羞又愧,满脸通红。
“有什么羞的?我们妺公主艳绝天下,莫说是你们男子,就是草儿我看了也不免动心呢——只可惜啊……”
草儿上上下下打量着阿桑,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看得阿桑莫名其妙,不禁问道:“可惜什么?”
“还别说,阿桑你换这身行头,看起来也有几分英豪之气,唉~只可惜……”
“可惜阿桑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阿桑苦笑。
草儿也叹了口气:“是啊,自古以来有哪个公主嫁奴隶的?你不是自寻烦恼么?”
阿桑笑了,悲凉地笑了——他千辛万苦寻到了她,可是又能怎么样呢?等她出嫁了自己也跟着去吗?
“草儿,你说奴隶是人吗?”阿桑问。
“我……还没有想过。草儿想……我们奴隶一样右胳膊有腿,和主子们也没啥区别;可是又想到,我们每日里辛苦劳作还要挨打挨骂、稍有不慎就被割鼻断足,和牛马也没有什么区别……你这么一问,草儿也闹糊涂了……”
“至少,奴隶主贵族们没有把我们奴隶当做人!”阿桑凄凉的叹了口气。
“可不。小公主她对草儿够好的了,可是少不如意还是会拿草儿出气,用皮鞭打我,可疼了——所以啊,你是不可以喜欢小公主的。草儿知道了不要紧,要是传出去,你可是要被砍头的!”
“砍头?”砍头有多痛,阿桑还没有体验过。可是他知道思念一个人有多痛。他千辛万苦寻到她,难道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算了吗?
“她去哪儿了?草儿姐姐,你告诉我!”
“她?你是问小公主?”
“不错。我要告诉她,我喜欢她、阿桑喜欢她……”
“啊?”草儿惊得目瞪口呆,“阿桑,你……你疯了吧?”
“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一个人有罪吗?”阿桑激动起来,“上天造物之时,也没有给贵族们多造一只手、一条腿,凭什么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人,而我们奴隶只能与牛马同列?我要告诉她、告诉这个世界,我喜欢她——她可以拒绝我、甚至可以杀了我,但她不我的喜欢——因为我是人,奴隶也是人!”
阿桑的话在草儿听来不啻于石破天惊,呆了好一阵,弱弱的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之后还有然后吗?
“然后,你被当做一个疯子砍了头,小公主还是要嫁给表公子,你的头也白砍了。你是不是傻?”
阿桑沉默良久,一声长叹,目光却更加坚定了:“两千多个日夜我苦苦寻她,从来没有想过然后。喜欢就是喜欢,就像枝头的花朵,不是每一朵都有结果,但它至少绽开过、灿烂过——草儿姐姐,你告诉阿桑,她在哪儿?”
“小主她……我不能告诉你——你真的会没命的!”草儿已经热泪盈眶。
“生有何欢,死有何苦?好姐姐,阿桑求你……”
“不好了,不好了,狄人杀来了——”
外面忽然人叫马嘶,喧闹生淹没了阿桑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