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暖的阳光透过白色帐篷他的脸上，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拭干净。这是一张清瘦却俊秀的脸庞，嘴角微微翘起，微微地翕动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唤:小墨……墨儿……墨儿……
“小公主、小公主，他醒了，他醒了——”
一阵欢欣的叫声惊醒少年的美梦。艰难地睁开眼睛，那张脸是模糊的，可是那眼前是一双眼睛却那么明亮、那么熟悉!
“小墨，墨儿，我终于找……找到你了……”
“草儿，他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一个哑巴？”
少年这才注意到，自己只是在意识里呼喊，她根本就听不到。
“小……小……”他一急，又昏睡过去。
“咯咯咯，小公主，他这是饿的没有力气说话了。”
“快去，给他灌一些肉羹。”
“肉羹？表公子说他是一个逃奴，一个奴隶怎么可以吃肉羹呢？”
“好奴才，肉羹你也没少吃。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奴隶不可吃肉羹呢？”
“那是小公主心善，给奴婢的恩典……”
“主子的善心只能给你这一个狗奴才么？”
“是是是，小公主。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去……”
几口肉下肚，少年终于叫出了那两个字——墨儿。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悠悠睁开眼睛，这一次看清了那张脸:一张明艳如朝阳、妩媚如秋月的脸；一张他看了一眼就沸腾、又沉醉的脸；一张让他望一眼就忘却此地何地、今夕何夕的脸!
还有那一双如黑夜明星的眼睛。没错，她就是让他踏遍万水千山、尝尽人间苦楚要寻找的人儿!
“咯咯咯……你愣个啥。小公主问你话呢！”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让他从五里雾里清醒过来，这才注意到床前还有一个粗衣女孩，一手捧着一个小陶琬，另一只手正用一个小木勺搅着碗里的肉羹；女孩虽然不如小公主明艳妩媚，却也清秀可人。
“我……我……”
再看小公主，火红的绸衫束腰佩剑，英姿飒爽而又风流婉转——她的美已经超出了人的想象的极限!
梦中人儿就在眼前，然而，他却犹豫了、胆怯了——她是天上的仙子、人间的公主，高贵圣洁、纤尘不染；而他却是一个卑贱的奴隶、肮脏如尘泥。
原本，她在梦中，虽然茫远却那么亲切；如今她尽在目前却如同远在天边。
粗衣女孩咯咯笑道:“我叫草儿，这是我们的小公主。你的命都是我们公主救的呢。你呀，用不着害怕，我们小公主比不得别的主子，我们小公主人可好了，从不打骂奴才，有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华衣女孩瞪了草儿一眼，愠道:“谁要你多嘴？”
草儿吐了一下舌头，收了碗勺走出去。临走还回头对少年挤挤眼睛，扮了一个鬼脸。少年这才看见，草儿腰间也悬了一柄木匣短剑。
小帐篷里只剩下小公主自己。她盯着少年，目光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我们见过么？”小公主柔柔地问。
少年很想点头，却只能摇头——梦中的她只有一双眼睛是明亮的、清晰的。衣饰、样貌都是模糊的。每当他要看清她的样子的时候她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你真的就是墨儿？”少年身子蓦然一震。
小公主嫣然一笑，这一笑，让少年的心都要化了。
“我是父侯最小的女儿，就叫妺儿，嬉姓施氏。今年十四岁，你呢？”
“我也十四岁，他们都叫我阿桑，没有姓氏。我是阿妈采桑的时候，从一棵老桑树的树洞里捡来的。他们都说老桑树就是我的妈妈，可是我不信。”
妺儿笑了:“妺儿也不信。羊儿马儿都有妈妈，人怎么会没有妈妈？一定是阿妈骗你的。小时候，母妃也骗我是捡来的呢！”
“可是，阿妈的确不是我的妈妈。”
“哦，你是个没妈的孩子啊，好可怜——你的脸上黥着有莘氏的图腾，你是从莘城逃来的？”
少年点头。
“为什么要逃？奴隶逃到哪里都是奴隶，逃跑的奴隶被捉回去是还要杀头!”
“我……我找一个人。”
“找人？就是你梦里叫的墨儿？”
阿桑点头。
“她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找她？”
阿桑摇摇头:“我只知道要找到她——我一出生，她就时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然后呢？”
阿桑愣住了——找她的冲动从小就埋在他的心田里，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去寻找，找到她之后要怎么样？
“她长什么样子？很漂亮吗？”
阿桑还是摇头:“梦里看不清她的样子。”
“咯咯咯……”小公主笑了，“不知道她的样子，你怎么找？”
“可是……可是……”阿桑急了，“可是我记得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
“是的，她的眼睛!”阿桑激动得浑身颤抖，“她的眼睛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就像……就像……小公主的眼睛!”
小公主身子蓦然一颤，两抹晚霞飞上脸颊。
“莘城……离蒙山一千多里呢。你是怎么逃到这里来的？”
阿桑沉默片刻，道:“怕被人捉回去，我不敢走大道，不敢过村寨，走的都是荒郊野岭。渴了喝山泉，饿了采野果、猎野味；夜晚睡山洞，没有山洞就露宿荒郊……就这么我走了两千多个日夜……”
“两千多个日夜？这么说——你八岁的时候就……就逃出来了？”小公主被震惊了:她不敢想象，一个八岁的孩子，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梦境，两千多个日夜行走在生死边沿，一直坚持到今天!八岁的时候，她还只会在母妃的怀里撒娇呢！
小公主愣了许久，叹了口气，道:“你狩猎的本领不错，杀了三头狼，自己居然没有受伤。你寻的人叫墨儿，我也叫妺儿。你就留下来，做我狩猎的跟班。记住，要叫我小主，不许叫我妺儿!”
“好。”留在梦中人的身边他求之不得。可是阿桑欣喜之余是深深的失落——我终于找到她了，可又怎么样呢？这就是他两千多个日夜，千辛万苦、几经生死追寻的结果吗？
“妺儿妹妹——妺儿妹妹——”
账外传来男子高亢有力的声音。
“嘘——是我表兄仲虺哥哥，他是薛侯的长公子，是个有本事的人。记住，不许叫我妺儿!”
千辛万苦找到了，却不能叫她的名字。阿桑轻轻一声长叹。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来到账外，小公主欢天喜地的叫了一声“仲虺哥哥”，挑开帘门，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