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昭爸爸走到床边蹲下,看着熟睡的张春花,以手抚其额头,试了试体温。
陈叔叔在旁边问道:“好好的嘛?”
宽昭爸爸点了点头:“没事!她没有淋着雨。”他把张春花抱在怀里,又俯身拿了书包,然后对大家招呼道:“兄弟们辛苦了,娃娃好好的没事,走,回去了!”
大伙转身出门,陈叔叔留在最后,找到墙上的拉绳一扯,关了电灯,然后出门、关门。
下山路上,宽昭爸爸让陈叔叔打一个电话给妻子,让妻子转告张春花已被找到正在送回的消息。
陈叔叔应下,摸出电话打给宽昭妈妈,把张春花已经找到了的消息告知,然而电话那头又在说这什么,令陈叔叔听了神情复杂,一边听电话,一边目光瞥向宽昭爸爸怀里的张春花,以至于忽然脚底打滑,一个不留神之下差点摔倒。
和宽昭妈妈结束了通话之后,陈叔叔确认张春花还熟睡着,便小声地对宽昭爸爸说起他在电话里听到的消息。
无他,正是张朝明用刚出锅的滚烫稀粥砸了乔凤英一脸的事情。现在,乔凤英还在被宽昭妈妈等人送去医院的路上。
宽昭爸爸皱着眉头听完,沉着脸未发一言。
一行下山来到半坡上,就要分道扬镳了,水泥厂的工人们要直接下山去,住在附近村里的人们则要各自回家。
大家伙开始自发地互相散烟,然后你帮我点上,我帮你点上,个个都点了烟吸着,相视一眼或者点点头,然后就此分手,各自回家。
宽昭爸爸独自抱着张春花往一边岔路上去,要去张朝明家看看。
走到张春花家门外时,发现屋门大敞着没关,屋里没什么动静,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宽昭爸爸直接进屋,发现灯虽然亮着,可是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地上狼藉一片,杂乱地分布着许多湿湿的脚印。显然,不久前这间屋子里来了不少人,但是都没有在此逗留太久便又走了。
对此,宽昭爸爸倒也不感到奇怪,来之前听过消息,有了心里准备。他来是想看看张朝明的,然而张朝明却不在这间屋子里。
四下里静悄悄,里屋的门忽然被一阵怪风吹敞开一条缝。
风的推力不大,门敞开一半然后又慢慢自动关上,最后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关不紧,宽昭爸爸往下一看,是地上有一只鞋子卡在门口。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房门,忽然瞪大眼睛挪不动了步子,愣了愣之后慌忙转身把张春花放在外间床上,回头冲进里间去好一阵忙活。
里间的景象,是张朝明被房梁上悬着的一根粗绳套住脖子吊着,爸爸刚刚发现他时,他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长长一截,眼睛充血发红,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差不多快要脱离眼眶掉下来。但他喉咙里还嗬嗬有声,悬空的双脚也还有一下没一下地乱蹬。其中一只脚上没有穿鞋。
然而,就是爸爸将张春花放在外面床上然后才跑回来的功夫,张朝明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宽昭爸爸忙活一阵,只救下了一具尸体。
张春花的疯爸爸张朝明就这么死了。
他是上吊自杀。
在这之前,他用一碗滚烫的稀粥泼了妻子乔凤英一脸,盯着地上痛苦得扭曲、打滚的妻子嘿嘿嬉笑,然后猛地仰天一声长啸,就像孙猴子打翻了炼丹炉一样,呜呼啊哈、上蹿下跳地一个人狂欢!最后累倒了。
妻子被宽昭妈妈叫来人送往医院去了,他就走进儿子的屋里茫然四顾。
妻子收拾过后空荡荡的房间里,仅留在地上的一根绳子是唯一的物事。
这根绳子代表死神向他发出了邀请。
他忽然微微一笑,因为他看见死去的儿子忽然出现在眼前,又忽然转头跑去,离他越来越远,好像要他去追。
他走过去,捡起绳子,将绳子一头高抛过房梁上后又抓回手里,把住绳子两头双手齐动,挽好了一个套子,然后像僵尸一样双脚一蹦跳得老高,脑袋将将够得着绳套。
他头朝前一顶,然后下巴往前一伸,准确地把脑袋投进绳套中,就把自己吊了个停停当当。
绳子勒住脖子的疼痛终于让他眼中现出惊恐神色,毕竟是交出自己的生命,没人能一点都不害怕。
事实上,无论是多么义无反顾的慷慨赴死,要想不害怕,还得看背后刽子手的刀是不是够快!
要不然怎么英雄也好、狗熊也罢,走到穷途末路时都但求速死,都不愿清醒着慢慢流血而亡?都一定要一个痛快,都让刽子手不要婆婆妈妈?
张朝明剧痛之下有一丝自己运气不好的念头,怎么就只能由一条绳子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么痛苦挣扎了大半天自己还有知觉,好疼啊……
这是孩子他妈向自己报复的方式吗?
我都决定要死了呀,你这个婆娘还给我添这个堵?
也是,你狗日的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资本是被老子无情地剥夺了,今后老子看你还好看得起来,还风骚得起来?!
一番歇斯底里的挣扎之后,张朝明终究是死了。
他死前的最后一眼,看到了宽昭爸爸,还有宽昭爸爸怀里抱着的张春花。
他心想,宽哥一伙人进山那么久,终于找到女儿了啊,女儿……呵呵,你不太可能是老子亲生的女儿!
你长得一点都不像你老子啊,老子从来没把你当作女儿对待,老子总是打骂你不是没原因的,因为你准是你妈跟她在外面的野男人生下的野种!
别的男人的种让老子来养?你妈的心就跟你的长相和脾气一样,又黑又丑,又臭又硬!老子每次打你为什么不哭?现如今老子要死了,恐怕你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去你的吧!去你的儿女双全,去你的混账漂亮老婆,烂嚼舌头的混账村妇,混账亲戚!老子要死了,死得好!去你妈的生活……
宽昭爸爸本来可以救下张朝明,奈何因为当时怀里抱着张春花而没能第一时间冲进去,生生错过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抢救时机。
事后,宽昭爸爸站在屋外摸出电话,把刚刚搜山回家的附近村里那些人又招了过来,一起商量后面的处理办法。
商量来商量去,这一家子的情况着实过于复杂,众人可谓一个脑袋两个大。
然而最煎熬的人,莫过于八岁的小女孩张春花,白日里死了哥哥,夜里死了父亲,母亲又被烫伤送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