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莫名的惊慌之下跑出家门,万幸躲进了宽昭家的老房子,避过了凶险的雨夜,在昏黄的灯光下睡去,被人找到时完好无损。
她被宽昭爸爸抱起时就醒了,但在回家的路上又在宽昭爸爸怀里睡着了。
假如她就这样睡过一晚,兴许会感觉好一点吧!
可惜,她幸运地躲过了山里的瓢泼大雨,却没能躲过家里的惊涛骇浪。
在宽昭爸爸将她带回家中放在床上时,她又惊醒了过来,与死去的爸爸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仅隔着一扇门、一堵墙而阴阳殊途。
张春花一直孤零零地坐在床上,久久地低头默然,保持着相同姿势一动不动。
宽昭爸爸和大家伙紧天火炮地商量了许久,最终统一了意见,张朝明暂且停尸在屋里,留一两个人看管着,一切等医院那边的消息。
现在这一家人只剩下了母女两个,做妈妈的却又暂时不能拿事,所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其从医院回来再说了。
而可怜的张春花则由宽昭爸爸先带回水泥厂,这也是宽昭爸爸本来的打算。
他之前听到乔凤英被烫伤送进医院的消息时就决定这样做的,现在又在大家面前主动提了下,大家都点头表示这是应该的。
张春花被宽昭爸爸抱着,反趴在宽昭爸爸宽阔厚实的肩头,在颠簸不定的视野中,眼看着家离她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但爸爸和哥哥的形象总是如影随形,一直在她眼前晃荡着挥之不去。
朦朦胧胧中,她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一张陌生的床上。
头顶略有动静,她一仰头,发现床头上挂着一串风铃。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拨弄了一下,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她感觉自己的心弦也被拨弄了一下。
透过窗户可见外面天色已然大亮,而且是个大晴天,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很是活泼、很是欢乐。
她掀开被子下床,第一眼就注意到窗边有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个水瓶,里面盛了少许清水,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新鲜百合花。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每天如此,想必这支百合花绽放的日子不会太远。
此外,桌子上还放着几个橡皮筋、发夹,以及一串手链。
桌子底下有一个纸箱子,里面叠放着一些衣服,看起来多半属于女孩子。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另一个女孩子的房间。
张春花忽然心头一紧,她估计自己上学已经迟到了!
正这时,宽昭妈妈推开房门,向她招手道:“才醒呀?你瞌睡好得很哦!快出来洗脸,吃饭了!”
宽昭亦从妈妈背后露头,对张春花一笑。
他已经从妈妈口中得知了昨晚上发生所有情事,很为张春花感到悲哀,难以想象张春花为此受到了怎样巨大的打击,不过现在不是发扬同情心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是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张春花因为没洗脸就见人而有些害羞,弱弱地喊了声“姑妈”,却没理宽昭。随即出了房间,见到了宽昭的三表姐也在,便惊喜地叫到:“明明姐!”
三表姐的名字正是“刘明明”,她正在把做好的菜和汤端上饭桌,一边笑嘻嘻招呼道:“春花,快来吃饭喽!”话落,习惯性重重地吸一下鼻子,刚流出来的两股鼻涕哧溜地吸回了鼻孔里。
宽昭在一旁看得暗暗咋舌,不过没敢表现出什么来。
宽昭妈妈递了一块毛巾给张春花,示意她去水盆面前洗脸。
张春花去洗脸,宽昭妈妈就在旁边看着:“水热不热?”
张春花摇头,把毛巾浸水然后拧干擦脸。
宽昭妈妈:“嗯,春花,等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一趟县城?”
张春花愣愣眨眼,不知道为什么要带自己去县城,她想着自己得上学啊,便脱口而出道:“我要去学校。”
宽昭妈妈疑惑道:“你要去学校?”
宽昭在一旁说了句:“今天星期六,你怕不是还要去上课?”
宽昭妈妈道:“就是嘛!今天不上课,你去学校干什么?”
张春花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放假不上课,但她还是没答应跟着去县城:“我要回家找我妈!”
宽昭妈妈道:“你妈就在县城!来,帮姐姐把洗脸水倒了!”后半句是对宽昭说的。
宽昭闻言,抢过去截住准备要去倒水的张春花,把脸盆抢了过来,一溜烟般跑出去倒水了。
宽昭妈妈拉着张春花的手让她坐在椅子上,忽然带着训斥意味地道:“春花,你昨天跑出去大晚上不回家,满村的人都出动去找你,连水泥厂的叔叔们也是,下了那么大的雨,山里那么危险,一顿好找才找到你,幸好你没有事,你要是再出点事,让你妈怎么办?我跟你说,下次可不敢了!”
张春花对此满怀愧疚,但心里更多的是悲伤、凄惶、苦楚、迷茫,因为一日之间哥哥和爸爸相继谢世,而且都是以极为痛苦的方式死去。
她是睡了很长的一觉,但谁又知道她沉浸在怎样可怕的梦魇里无法自拔呢?
这还是她不知道妈妈人在县城是住院治疗脸上的烫伤,还没有人告诉她她爸爸临死前发疯如何对待她妈妈的事情。
实在也没有人忍心告诉她这样不幸的事情,都担心火上浇油会她小小的心灵难以承受。
但是,在县城住院的乔凤英一定要让把女儿找来,宽昭妈妈不得不带张春花去一趟。不知张春花到时候看见妈妈受伤的模样,又会更添几分伤心难过。
宽昭妈妈很清楚,乔凤英的情况不仅是肉体上受到了伤害,连带精神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张朝明作为乔凤英的丈夫,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地对待她呢?现场目睹了情况的宽昭妈妈怨恨着张朝明,可是随即又得知张朝明上吊自杀了,她的怨恨没了对象,心情复杂得好似一团乱麻。
连她都是如此,又遑论幼小的张春花?
看着因为自己的斥责而面带愧色的张春花,宽昭妈妈心里真的不是滋味,只能强笑着把三表姐端来的碗筷亲自接过递给她,招呼道:“快吃饭!你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不要生分。”
宽昭也从外面倒水回来了,脸盆放回原位,也跟着端碗吃饭,吃着吃着,忽然开口道:“我也去县城嘛。”
妈妈训斥道:“你去做什么?不是你凑热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