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昏昏,将将快要落入黑夜了。
我瞅瞅锅里满满当当的糖醋排骨,嗯,这叫一个香味俱全。
馋得一厨房的人直流口水。
“看明白了吗?下次就该你掌勺了。”我向大厨道。
“看明白了。”他谦虚地点头。
做人应该虚心些才是,我忙收回得意忘形的表情,“千叶,拿碟子来,盛一份给王妃婆婆送过去,剩下的,除了我自个儿,你们晚上留着添菜罢。”
一厨房的人听者有份,乐得跟什么似的。
夜里才刚刚摆好了饭,元欺回来了。
一脚刚跨进门,远远地就听见他道:“不等为夫回来就吃饭?”
我嘴里一根排骨刚刚咬到嘴边,吐也不是,吞也不是。仍然慢慢将一根排骨啃干净了,才快速起身施了个礼,不等他回应,又快快地坐回桌旁继续啃第二块骨头。
他在旁边瞧得满头黑线,“这是什么?乌漆麻黑的?”
明明是色香味俱全好不好,我翻了个白眼,“这叫糖醋排骨。”
小芍添了副碗筷来,我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道:“你吃吃看。”
他很嫌弃地看了一眼,任由小芍千叶服侍着脱了外衣,方才慢吞吞坐下。夹起那块排骨,左看右看。
我实在不耐烦,“你要不吃就还给我,别糟蹋了好东西。”说罢,伸手举了筷子就要去夺那排骨。
他张嘴一口咬在嘴里,挑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
良久,他淡淡道:“倒也不错。”举筷去夹第二块,“这是你做的?”
“不然呢。”
他颇为不置可否,“没想到你还会下厨?”
“我会的可多了,下回做个水煮鱼你吃,你才知道什么叫人间美味。”辣到你爹娘都不认识,我暗暗得意。
吃过了饭,他也不走,大有留宿的架势。我瞧这天估摸也就八九点的样子,往日我可都是玩游戏到十二点才睡觉的。
前两日叫千叶找外头小厮寻了些坊间流传的画本子来,都是些鬼怪神仙的小故事。没什么文字,我连图带揣测也看得懂个七七八八。这几日便拿这打发闲暇时间。
他好几日没回来,又在军营里待着,大概身上汗得要死。刚用完了饭,便叫丫头们打了热水,准备沐浴。
三四个丫头正帮他脱衣衫,他却忽道:“身为妻子,不服侍夫君沐浴麽?”
我含着嘴里一块甜瓜,斜眼看他,这厮怎地如此多事。
罢了,且守守咱做妻子的本份,免得一众丫头看笑话。
两口吞了嘴里的甜瓜,就着小芍递过来的手帕擦擦手,英勇就义般走过去。
古代人可真真是麻烦,哪怕是夏日也得穿好几层,方才脱了层外衣,这会儿还有夹衣和内衣,我毫不介怀地上手去解内袍的衣带子。
这厮身量真是挺拔,我站在他跟前只到得他锁骨下方,胸膛坚挺宽阔,一瞧就是练武多年的成果。一抬头,他正微微低着头,俊俏分明的下巴忽地撞上我的额头,一下子被磕得生疼。
他仅仅是抽了口冷气,我龇牙咧嘴了半晌,终究是忍下了心里的抱怨。
“小心点行不行?”他斥责道。
我撂下手中已然脱了一半的衣衫,“那你让她们来。”
他盯着我,一张俊脸微沉,眼睛微眯了起来,斜眼看着我,仿佛是发火的前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继续脱衣裳,“我来我来,这是我做妻子的本分嘛。”
他微微仰着头,不可抑制地泄露出一丝得意。
脱完袍衫,还剩最后一层内衣。刚刚解开衣领,就被他脖子后密密的红疹子震住了。想起庐大夫的话,忽地一下,松开了手,退开一大步。
他狐疑地回头瞧我,“怎么不脱了?”
“你……你后背,有红色的小疹子。”我吞吞吐吐道。
“怎么?你连疹子也怕?”他颇为不置可否。
“这个……这个……是要传染的。”
“我自然晓得要传染。”他挑了挑眉,“你怕我传染给你?”
我战战兢兢,“要不,请庐大夫来瞧瞧。”
“瞧什么?军医已经看过了,擦几日药就好了。”
“怎么可能几日就好了。”我有些着急,“还是让庐大夫瞧瞧吧,他医术好,说不定可以帮你根治。”
他有些古怪地看着我。
我看了看屋子里的丫头,连忙挥手:“你们先下去。”
等众丫头懵懵懂懂地出去了,我离他好几步远,心惊胆战地问:“这疹子可痒麽?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就着最近的椅子坐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咳嗽了两声,试图缓解空气里的尴尬,怕他生气,又怕他讳疾忌医,只得缓缓道:“这生了病自然是要好好医治的。若是……若是……你得的是那个病,庐大夫说,这病并不是治不好的,切莫讳疾忌医才是。”
“什么病?”他皱了皱眉继续问。
苏理啊,苏理,你好歹是二十一世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好青年,怎么变得像古代女子一般扭扭捏捏。我内心做了好一番挣扎,道:“我听说你没事的时候喜欢逛园子,男人嘛,逛园子倒也不是大事。只是,这要是不小心沾染了什么病回来可就不好了。咱还是请个大夫好好瞧瞧,不是最好,如果是正经要好生治疗。”
他眉头忽地舒展开来,脸上逸出一丝或尴尬或无奈或讽刺或恼怒或不可置信的笑,“你以为我得了那种病?”
我缩了缩身子,“我只是担心……”
“好啊,西陵蕴,我还当你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没想到脑子里想的尽是这些龌龊不堪的事情。”
“我不是,我没有……”
还来不及解释,他三步并作两步行到我跟前,抓住我的手腕子便将我往门外拖,“咱们去见母妃,你当着她的面,再好好说道你今日说的话。”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挣他的手,奈何他的力道太大,我根本无法挣脱,两下就被他拉到门外。
“我不去,你放开我。”我边挣扎便大声吼道。
“你好意思跟我说,就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说了。”他一径将我往院子里拉。
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在忙的,没忙的,通通跑出来看热闹。真是叫人羞也羞死了。我好歹是个县主的身份,被他这样拖着走成何体统。
而他更加不成样子,身上只着了单薄的内衣,衣带散开一半,衣服松松垮垮披在肩上,光裸的胸膛清晰可见。简直就是个登徒子。
“你疯了元濯疏,快放开我,疼,疼死了……”我拼了命地捶打他的胳膊,眼见着就要被拖出院外了,我可不想整个王府园子的人都来看热闹。
“怕什么?你不是要给我请大夫吗?我们去找母妃,让她请大夫来给我好好瞧瞧。我若真是得了病,一定第一个染给你。”他得意且坚定地朝外走。
英嬷嬷第一个冲出来,到了跟前就跪下磕头:“将军息怒,夫人年纪小,若有什么不是,老奴代她给将军赔不是。将军要打要骂也该叫我们受着。夫人身娇肉贵,请将军千万顾着些。”
连带着千叶小芍等陪嫁的丫头也赶上前来磕头,“将军息怒,奴婢愿代夫人受过,请将军念在夫妻情分上手下留情。”
夫妻情分,我同他哪来的什么夫妻情分。
心里又气又急,一把搂住他手臂,张嘴就咬在他胳膊上。我这可是使了最大的力道,他手上吃痛,一下子挥开我。抬手一仰,手掌已经举得老高,眼瞅着就要落下了。
我仰着头,眼睛里含着泪,拼命忍着,咬紧了嘴唇,固执而愤恨地看着他。
我倒要看看他这巴掌到底要不要打下来。
其实我心里是笃定他这巴掌是铁定要打下来的,但是输人不输阵,我决不求饶。
忽地,掌风携凌厉之势到了颊边。我下意识闭紧眼睛,皱紧了眉。
然而,这巴掌却久久没有落下。
我迟疑地睁开眼睛,见他撤开了放在我颊边的手。身体一轻,继而毫无防备地被他扛在肩上,往屋里扛去。
“放开我,登徒子,不要脸,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要咬了。”脑袋垂下,我根本找不到他身上哪块肉可以让我使力咬下去。咬不到,就只能不停地捶打他的背部。他走得极快,摇摇晃晃地,头上的发钗全散了。等他将我扔回床上,我头发已经乱得比刚睡醒时还糟糕。
他居高临下站在我床前,夜里光线本就暗,这样一来,显得他脸色沉黑,眉头紧锁,十分可怖。我往后缩到角落,心惊胆战地看着他。
千叶等丫头慌慌张张赶进来。
“滚出去。”他头也不回地吼道。
千叶迟疑了片刻,终究拉着小芍一起出去了。
我捂紧了胸口的衣襟,道:“你想干什么?”
“现在知道怕了?”他微微咧开嘴似笑非笑。
“我不怕。”我仰起脖子固执地说。
他冷笑了一声,似恼怒也似叮嘱,很是严肃地说:“以后这些没上没下的话,不准当着外人的面说。”
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只晓得他脸色很沉很沉,仿佛是在对我发火,怕我在外头伤了他的脸面。
我慢慢点了点头,懦弱道:“我知道了。”
他紧锁眉头微微打开,无奈地白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