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邻西凉有一座敦煌城,气候干燥,常年风沙遍地,在乱世,这样的一块城池能够立足于诸国之间非常奇异,传闻在这座城内有一个老和尚,活过了无尽岁月,当时佛教刚传入中土之时,僧众认为有一种人叫“一阐提”,他们没有佛性,无法开悟,老和尚便是出生在那个时代,他证道之后提出人人皆有佛性,众生皆可成佛,随着他不断的宣扬佛法,这种说法也逐渐变成主流,现在的大乘佛法也都认定了人人皆可成佛。
和尚悟道后,便在敦煌城一带开坛说法,有传闻敦煌城曾有祖孙三代都看到过这个和尚在敦煌城游荡,直到后来,有人看到西方有盘坐于金莲之上的佛祖现身,他们周身覆映金光,顶上螺发,手持无畏印,悬停于敦煌城上空。
老和尚身披通肩袈裟,步步生莲,与一众佛祖罗汉对峙,佛祖拈花微笑不语,尊者向前与和尚辩论,天地间迭出法相,有法女翩跹起舞,落英缤纷,满城尽皆笼罩在一阵异香之中,敦煌城中众人闻到这股味道好像喝醉了一样,晃晃颠颠,昏倒在街上,一睡三日,整整三日,敦煌城被笼罩在一层蒙蒙金光之中,从此之后,老和尚消失在世人眼前,只是不时有他出世的传闻,后来人们都叫他“敦煌菩萨”。
敦煌城主道有一个简陋的酒家,门前斜插着一杆粗红木酒招子,黄沙吹过,猎猎作响,当垆卖酒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妇人,腰前扎着一块油污污的围裙,在紧邻着街道边有几张酒桌,其中一张桌子上面坐着一个眉眼如画的青年,他大概二十多岁,一身白衣,在这个遍地黄沙的城中分外扎眼。
桌腿上斜靠着一柄古朴佩剑,形制较短,长三尺三分,那俊俏青年人看着桌上的陶制海碗,里面浊酒微微泛黄,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旗招子上有一个神情灵动的黄莺,喙角嫩红,正在闲适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它转过头盯着喝酒的青年,突然掠下,停到了青年的那张酒桌上。
“嗯?”青年人微微意动,似乎有点好奇,看这个小黄鸟要干什么。
黄鸟在桌面上抬头看向青年人,摇头晃脑注视了一会,从嘴里缓缓吐出一个红丸,然后才振翅飞走。
青年人拿起桌上的丸子,用手轻轻揉搓掉外面的一层红衣,突然里面似伸缩变化一样,展出一个信笺,有着独有的桂花香气,他似乎有些惊讶,急忙看信纸上的内容,不一会青年人似乎有些惊怒,站起来看向西南,一踢桌腿下的古朴小剑出鞘而去,青年人放下酒钱,跃身而上,随剑破空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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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麟州,州牧林邕的府邸上下一团乱麻,这半个月来麟州不断的有人感染瘟疫暴毙而亡,衙门廊下的尸体排的密密麻麻,很多尸体来不及收敛都快发臭了,有的一家人一下全部染病身亡,尸体没有人管,都埋在了城外乱葬岗,虽然事情出了有小半个月的时间,但由于最近都城长安接连出现变故,加上圣上龙体受惊,所以这件事情上面还一直没有一个说法。
廊下站立了一个束发青年,用白布裹着面部,正在和仵作检查尸体,巡视了一圈,他来到衙署内,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报告,递给林邕沉声说道:“州牧,这半个月来合郡大疫,邑西乡尤甚。其症吐泻转筋,两足麻缩,顷刻间肌肉陡削,碱刺医药百无一效,且传染无已,甚有数日间全家俱毙者。里中鬻棺之铺,晨夕操作,不敷购用,木价骤增数倍,匠役工食亦如之,贫民至不能具棺。”
林邕看着一些从军营卫队中调来的军士在搬运尸体,面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惶恐说道:“安之,你说这该怎么办啊?这瘟疫如同天降,顷刻之间蔓延一州之地,等到朝廷那边反应过来可不得了,这可是失陷封疆,传首檄边的重罪。”
祖安之低头思考了一下,说道:“当务之急是找到瘟疫的来源,属下最近派了不少眼明手快的捕头去城边的江河支流看了看,不知道是否是水源的问题。”
林邕心头慌乱,点了点头,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已经这样了,只得任由这个年轻长史治理,死马当活马医吧。
唐仁一行从长安出发向东前进,已经走了五六天,官道上一辆马车远远的看到一座雄城,杨羲坐在马上远远的看到城门守吏尽皆身披孝服,整个麟州府城也是灰蒙暗淡,仿佛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杨羲看向张仲耘,努努嘴望向远处的城池,说道:“老张,情况有点不对啊。”
张仲耘其实早就发现了,他们一路走来偶尔就能在路上看到野狗啃食尸体,虽然如今正是乱世,但是这里离长安不远,照理来说不至于惨到这个地步,不知道车上那个人是谁,好像就是他改变了方向,侯爷竟然还真同意了,本来他们一行是向南去南疆的,没想到现在要去东边,这一路走过来就没有碰到好事情。
他鼻子里冷哼一声,将自己的玄铁烟枪在车辕上用力一敲,对着杨羲,故意大声说道:“有什么不对,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吗?”
车架内,李曦闭着双眼靠在背枕上,问道:“到哪里了?”
唐仁挑起车帘,看向窗外,估摸着说道:“大概到了麟州了。”
“麟州?林邕那老小子的地方。”李曦手指放在自己屈起的腿骨上,轻轻敲击,最近的相处唐仁算是发现了,李曦好像很喜欢在思考的时候用手指敲击东西,仿佛这样他才能顺利想问题,“这小子本领平平,尸位素餐,以前我念在他是先帝旧臣的情面上还能优容一二,但是现在大争之世,他还是尽早退下吧,唐仁你说呢?”
唐仁在狭窄的车厢内,不断的挥拳直取一线,拳肘交替,变化莫测,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练习拳法,每天挥拳三千次,昼夜不辍,上次让二娘带来的三本拳谱《三关》、《听桥》和《撼山》都很不错,俗世难得一见,听说是千寻瀑布挂着的古镇里那位姓崔的族主因为唐仁要练拳,专门挑选的,上面还批注了一些练拳心得,可见其用心。在末尾那位姓崔的拳师还谆谆教诲道:“天下事讲究一个勤,所谓勤能补拙,只要多练,自然有跻身拳道佳境的一日;这三本拳谱,世间罕有,招数都各有独到之处,但是拳谱如同佛法,只是度海的舟楫,不是究竟法门,等到了彼岸就该舍弃;切记拳道合一,拳为骨,道为心,招数为下。”
唐仁将泛黄拳谱合上,放在腿上,收回拳势,闭着眼叩齿集神,吐三纳六,将金龙游走周身一圈之后,才说道:“这次既然路过,不防看看他的政绩如何再做决定。”
说完唐仁就翻身下车,开始趟步跟着马车后面跑起来,这也是他每天所练习的身法,不逾片刻一行人就到了麟州府城。
进城来,唐仁才发现这座城已经十室九空,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白幡,微风飘过,门前纸钱飘洒,一些小孩在户内的啜泣仿佛鬼魅低语,他心里一惊,连忙停下趟步,问张仲耘:“张老,这是?”
张仲耘一脸严肃,本来他还以为只是流民入境逃窜,没想到有这么重的瘟疫,按理说这春夏之交,气息交感之时,正是生机勃发的时候,怎么会有瘟疫呢?这一路走来,情况着实有些凄惨。
“侯爷,有些古怪,先上车!”张仲耘对唐仁吩咐道。
唐仁点点头,钻上了马车。
不一会张仲耘驱车来到一个茶社,虽然还在傍晚时分,但是茶社却已经关门了,杨羲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问道:“哎呦,我说,老张你有两把刷子啊,这一路走来,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专门的地方下榻,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没一次见你给过钱,你这江湖上的朋友很多啊。”
张仲耘懒得理他,跳下马车,走到茶社门前,就用手轻轻敲门,半天没人回应。
他等待了片刻,回到车前,低声问:“侯爷,茶社没有人。”
唐仁想了想说道:“估计是因为瘟疫,他们躲在里面不敢接待外客,你用接引哨试试,如果没人就换一家吧。”
张仲耘点了点头,看向茶社楼上,嘴里突然啸厉有声,五短三长,极具穿透力,果然,楼上窗户打开了,一个带着布帽的大肥胖子探出头来,看向张仲耘,眉头紧锁,试探道:“阁下是何人?”
张仲耘也不多说,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牌,向上一抛,那胖掌柜伸手接住,狐疑的看了几眼,只见这玉牌剔透水亮,正中有一个“玑”字,背面有三颗暗金的星星,胖子突然睁大眼睛,满是惊恐,手一抖,玉牌差点掉落,连忙朝张仲耘说道:“星主稍后。”
然后连滚带爬的跑下来,开门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