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三十六年春,大观首辅唐宾鸿于长安府邸遭异国刺客行刺,天子李曦震怒,诏命京兆尹、刑部尚书祖敬带领三千甲士全城检索,又特拨卫将军齐云浦领禁内一百亲卫入驻唐府,护卫首辅及其亲眷。
都城长安一片肃杀之气,街道兵甲响动,无数民众人心惶惶。
唐府内外被甲士包围的如同铁桶一般,里外三匝,二品卫将军齐云浦持枪站立唐府门前,齐云浦在如今大观算的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存在,他不属于任何一个望族,也没人知道他是哪里人士,但是人人都知道皇帝李曦非常信任他,让他统领都城长安的所有禁卫兵力。
护卫长安明面上是祖敬的职责所在,但是内地里掌握实权的还是这个不善言语的卫将军。
唐仁右肩刺伤,此刻拖着伤情驾车出来,看到齐云浦持枪站立在门前石狮旁,不动如山,他眉头微皱,想不到这次皇帝竟然将身边的这位“国之干城”都弄来了。唐仁慢慢驾车经过齐云浦身边,“吁”的一声停下,朝齐云浦抬手喊了一声:“云浦大哥,有劳。”
齐云浦对唐宾鸿自然是万分敬重,但是对于他这个二公子却一点也瞧不上,他护卫京师,长安的事情他知道的清清楚楚,这唐仁整日里和一些高门贵族的子弟厮混,忘了他唐家是什么出身,这种公子爷齐云浦向来不喜,而且当年天子让他随太子伴读,后又入东宫任职太子詹事,对于他的器重可想而知,没想到才干了几个月唐仁就致仕回家了,烂泥扶不上墙。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昨天在府内被刺伤,今天又要跑出去四处晃荡,真不知所谓。
但是碍于唐宾鸿的面子,齐云浦也不好说什么,冲着唐仁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也懒得问他去哪了。
唐仁见齐云浦兴致缺缺也不多说,驱车离去。
齐云浦看见唐仁驾车离开,皱眉想了想,挥了挥手,一队羽林卫立马来到齐云浦身边,齐云浦指着唐仁离开的那辆马车说道:“你们跟上去,如果没什么危险你们就不要和他打照面了。”
一队十五人领命而去不紧不慢跟在唐仁车后,纵然他们行动小心,但是一身披甲在这城中还是分外扎眼。
唐仁朝后看了看,没想到齐云浦那个大个子还挺细心,也不管他们,径直朝前驶去。
长安城三大青楼红馆,紫金园,胭脂落和虫二楼,这其中虫二楼是近几年新建的一处,虽然不如其他两个老牌青楼在长安盘根错节,但是虫二楼也有着自己的独特生意经,它胜于其他两家的优点在于其人员搜括的广泛,西至大秦,南至成余,东至梁、隋,各国艳丽,宋女腰细,梁女歌甜,秦女多姿,多种风情应有尽有,虫二楼初建之时,长安贵势之家猎奇者一时踏破虫二楼门槛,真是应了其名字,所谓“风月无边”。
自从虫二楼初建,唐仁和王浮,苏翳槐等臭味相投的货色就经常光顾,常常各拥佳丽,醉饮达旦。
虫二楼建于长安官亭街路口,为人流潮涌之地,平时楼上满楼红袖招展如云,热闹非凡,只不过今天由于各处甲士纵横,来的人要少的多,但也还颇热闹,毕竟长安首善之地,一些大人物知道这背后的事情,也不畏惧,自己吃喝照常。
唐仁驱车来到虫二楼门前停下,扫了一下衣摆,马车自有小厮牵去照料,门前姑娘们看到唐公子来了,比亲妈来了都亲,一个劲得往里拥着,唐仁昂然拥红偎绿向虫二楼里走去,顺手摸摸姑娘们的“伟岸”身姿,一边掏出钱票大笑着塞进她们的丝帛亵衣,一路走去,直惹来阵阵娇嗔燕语。
跟在唐仁后面的一队甲士看到唐仁拖着病体来到虫二楼,对着一群姑娘上下其手,真是震惊的无以复加,如此急色的倒也少见,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一个领头人物咬咬牙,带着一群人也进了虫二楼。
门前姑娘们看到一群甲士进了青楼,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一个打扮朱红翠绿的姑娘看到情势立马走上来,也不矫情作态,挥手让姑娘们退下,盈盈道:“官爷来这消遣?”
领头军士不答话,径直往里走,一边从腰带里拿出一个古铜手牌,手牌长四寸,宽两寸,两头刻虎头兽形,中间有一个朱红色的“令”字,此乃大观羽林军特制腰牌,凡军务在身,持此牌者可在长安横行无忌,拦者,王公以下皆可杀!
旁边打扮艳丽的姑娘看到腰牌后默默不语,领头军士也不管她,领着一队人走了进来,刚好看到唐仁和一个老鸨进了二楼的一处雅间。他招呼兄弟在一处桌子上坐下,他选的这个桌子方位很好,正好可以看到唐仁的房间。
领头军士点点头对女子说,我们兄弟在这喝口茶,你们行事照常。那艳丽女子貌似是个主事的,听言便对旁边的小厮吩咐去泡两罐好茶,她自己也去了。
二楼上,虫二楼老鸨俏二娘正在窗边看向楼下的一群甲士,唐仁端坐桌旁,笑了笑说道:“齐云浦的人,一群死脑筋,不用理他们。”
“一群走狗样的东西,也敢来窥伺侯爷。”俏二娘一改平时长袖善舞满面含笑的神态,放下帘幕,走到桌边,替唐仁倒茶。
俏二娘年龄不大,但是却风韵十足,她比那些青葱豆蔻的清倌人妖艳,又比那些久经情色的熟妇多了一分矜怜,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这长安混迹烟花之地的阔少谁不想一试俏二娘的床上功夫,但是人家不愿意啊,曾有几个不开眼的客人,酒酣耳热非要二娘低头,后来都被折断手脚扔出了长安,后来敢来调戏二娘的也就少了。
唐仁从二娘手上接过茶,淡淡道:“他们也没有坏心思。”
俏二娘走到唐仁身侧,看着唐仁右肩上的伤口,心中隐隐作痛,眼角噙泪,咬牙道:“天玑是干什么吃饭的?一批金刚境的宵小也能溜进唐府,还让他们伤了侯爷。”
唐仁抓住二娘的手,一脸无所谓,开玩笑道:“咋啦,金刚境也瞧不上,那我不是更差,才入微圆满呢。”
“侯爷,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娘看着侯爷抓住自己的手,一时脸色绯红,想了想说道:“这次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皇权争斗咱们不管,天下纵横咱们也不参与,但这次竟然有人打侯爷和唐公的主意,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胃口。”
“虎行似病,鹰立似睡,在这长安混迹了十几年,连我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了。”唐仁端茶喝了一口,望向这烟花之地的玉瓶绛帐,悠悠长叹。
二娘闻言一怔,他知道侯爷的一些事情,但是侯爷的内心她不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侯爷总是这样忧愁,她有次曾经问过天玑那老头,他当时只说了一句“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局中人”的鬼话,可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唐仁接着说:“你传话给“家里”最近长安不平安,江湖庙堂上的事情都要列个详细表记给我。”
二娘点点头,努努嘴示意楼下的那些怎么办。
唐仁笑道,你去找翠微过来弹琴给我听,他们要等让他们等便是。
二娘嗯了一声,点头去了。不过一会儿,刚在门前挡住羽林卫的那个叫翠微的姑娘便拿了一个木琴走了进来,唐仁已经放下珠帘躺在床上,翠微将七弦伶官琴放在琴桌上,又在博山炉内点了一盘檀香,博山炉寓意海中博山,下有承盘,贮汤使润气蒸香,以像海之回环。不一会儿,小闺房内便弥漫了一股子沉檀香味,唐仁每到虫二楼,便特别喜闻这种禅香,安禅制毒龙,灵肉之间,生死线外,似乎有无穷奥秘。
虫二楼诸多桌案精巧,点心、文宝、造具、雕砌俱是绝佳,屋内花插用的都是古铜器材质,因为古铜器入土年久,受土气深,以之养花,花色鲜明如枝头,开速而谢迟,或谢则就瓶结实,陈设用心如此,就是过惯豪奢的长安王孙也挑不出毛病来,风月无边,又岂止床帏之间?
翠微在琴旁坐定,看了看那隐在帘帐后边的身影,轻声道:“公子听什么?”
帘帐里悠悠传来一声:“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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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宣室,紫檀木案旁,一个眉如墨画,目似点漆的中年男子身穿衮龙袍正大马金刀的坐在靠椅上,在他面前站立一个头戴七梁朝冠,身穿绯色仙鹤补子朝服,腰佩玉带,系云凤四色绶,手持象笏的官员,正是当朝首辅唐宾鸿。
偌大的宣室只有两个人,皇帝李曦看着面前的这位儒士,淡淡说道:“宾鸿,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也知道你是我大观新政的谋主,所以想要遏制大观的强盛,最见效的无疑是杀了你,这次只是个警告,如果我接着“执迷不悟”,恐怕这座天下的江湖庙堂都容不下我,而你,也必定受到波及。”
李曦顿了顿,温和道:“你告诉朕,你怕了吗?”
唐宾鸿笑了笑:“陛下与我相知二十余年,岂能不明白我的心意,我这一身老朽枯骨早已许国,这些宵小之辈来得再多我也不放在眼里。”
意料之内的回答,李曦缓缓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命齐云浦带一百羽林卫入驻你们唐府,安全方面还是可以保证的。”
唐宾鸿从凌晨入朝就在皇宫禁苑内,还不知道齐云浦的事情,这时候听到,不由得担心,“那陛下的安危……?”
“无妨,朕自有打算。”李曦抬了抬手,眯着眼睛,“这些人要是对我来的更好,几个江湖游侠也妄想左右天下大势,真是笑话。对了,听说唐仁受伤了?”李曦说道唐仁,突然来了兴致。
唐宾鸿微微弯腰,沉声道:“有两个刺客去找仁儿,后来被家仆发现击杀,多谢陛下挂念。”
“家仆?”李曦轻声呢喃,闭上眼,“行了,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