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夫人又安抚了蔡君清几句,无非是让她莫胡思乱想,好生休养,又嘱咐了草莺好好照顾,自己由蔡君清房中出来,奔着书房去找蔡老爷述说此事。不由垂泪道:“早知如此,不如那时就将我儿嫁了那穷鬼,好歹还能留条命在,如今可让我们哪里寻人去?这清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做娘的可怎么活......”
蔡老爷叹了两口气,望空祝祷道:“陶大哥,是兄弟不对,您若泉下有知,且让令郎回转,我们保管将两个孩子的亲事安排的妥妥当当......您要还觉不解气,大可冲着我来,小女君清好歹是您家的媳妇,不看僧面看佛面吧,陶大哥!”
夫妻二人一面祝祷,一面差了好些人出去,一些人去打听陶公子行踪,一行人去请这镇上有名的巫祝。
不多时巫祝先生请了回来。那先生身材短小,眼放精光,貌若猢狲,身穿一件水色长袍,那衣裳也不知是借的还是怎么,穿在他身上并不合体,恰似街上耍猴的把式将人衣裳穿在猴身上一般。
蔡老爷一见先客气了一番,然后将仆从叫来,问道:“这,灵么?”仆从道:“这是咱镇上最好的了!”
那巫祝先生眼半掀着,故意拿腔捏调的道:“蔡老爷,您家这闹病的是在后院吧?”
蔡老爷一听,先生掐算的准哪,我这还没说话呢,就知道是在后院。客气道:“哦!不瞒先生,正是小女!”
巫祝先生点点头道:“带我看看去吧!”
蔡老爷忙安排蔡夫人去告知蔡君清与草莺准备。
蔡夫人进后院去了。
蔡老爷陪着巫祝先生又喝了盏茶,才起身陪着先生朝后院来。
先生一路对着宅内花草树木,房屋安置指指点点,道:“那个位置不该是厨房,这怎么能摆假山呢,该挖池子养鱼,养金鱼才对。房门前哪有栽这个树的呀,不招脏东西才怪了......你这就是遇见我了,别人谁跟你白说这个......”
蔡老爷这时是言听计从,召唤蔡叔过来道:“那棵树,现在砍了去。假山,挪走。”转头对巫祝先生道:“先生,您看那厨房可改个什么合适?”
巫祝先生装模作样掐了掐指头,一指厨房道:“跟它墙后那间对调就得!”
蔡老爷对蔡叔道:“听见么?弄去!”
蔡叔半晌没言语,蔡老爷道:“还不去?”
蔡叔道:“老爷,那挪不了,厨房后墙不是屋,是猪圈......”
巫祝先生不慌不忙的道:“猪五行属水,厨房五行属火,正可相互克制,可你那块地用的反了,猪圈那块地属土,土克水,你那圈里的猪,是不是没有活过五年的?”
蔡老爷问蔡叔道:“有么?”
蔡叔哭笑不得的道:“别说五年,两年的都少......”
巫祝先生打断蔡叔道:“正是因为这土克了这水......”
蔡叔当着老爷面不好反驳客人,只能自己嘟囔道:“放他娘的狗臭屁,除了种猪,哪头猪养到时候不宰杀了吃,干养着好玩么?”
巫祝先生又道:“而你这厨房的位置属金,火克金,你这厨房是不是日火不断?”
蔡老爷又问:“是吗?”
蔡叔摇头道:“老爷,那是厨房,见天炊火做饭,可不日火不断么!老爷,我说句话您别不爱听,我看这先生啊!不灵!小姐的病,在这位身上,好不了!”
蔡老爷赶了蔡叔干活去,对巫祝先生说:“家仆没见识,得罪之处,还望先生多多担待!”
巫祝先生宽怀大度道:“急人之难者岂为无礼挂怀!咱们还是赶紧看令爱去吧!”
几人来到蔡君清房间,蔡老爷在门首咳了一声道:“先生来了!”草莺忙过去开门,将老爷先生等迎进屋来,先生站在外屋,看了一圈,道:“走吧!”
蔡老爷道:“那屋里不用看看了?”
巫祝先生道:“不用了!我看出来了,毛病就出在这屋里呢!咱们回前院,预备些东西,等我施过法术,小姐这病自然就好了!”
说着话自己迈步就出门,蔡老爷在后面跟着,蔡夫人也急着听消息,倒是如何,也就跟着回了前院,草莺将人都送出门去,转回来道:“小姐,那先生不知你是装病,要在咱这屋里作法呢!”
蔡君清道:“我听见了!”
“那咱们怎么办?”
蔡君清笑笑道:“他施他的法,我装我的病。有什么怎么办的?不过这先生如此蒙事,这一番恐要骗去家里不少的钱财,怎想个主意,让他自己知难而退方好!”
草莺陪着小姐想了半天,思来想去,对蔡君清道:“小姐,我有个法,虽说不一定能将这先生赶的走,但戏耍他一下,让他得个教训还是够的。”
蔡君清问道:“什么主意?”
草莺坏笑了两声道:“就是......”
蔡君清闻听了掩嘴一笑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主意。那你去吧!隐蔽些,莫被人知晓了!”
草莺兴冲冲跑去厨房,见楚大娘正在预备中饭,厨房后墙扑扑棱棱一通乱响,还伴着呼喝,草莺问楚大娘道:“大娘,后面干什么呢?这么乱?”
楚大娘道:“不知哪里来个猴样的先生,说咱这厨房和猪圈位置不好,让改,这不,老爷让蔡叔领着几个小子在后头拆猪圈呢!”
草莺又跟楚大娘东拉西扯了几句,见楚大娘忙忙活活的已经做好了几碟菜,此时正在刷锅,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些菜都是前院要的?”
楚大娘刷着过眼也不抬道:“可不么!说要招待客人,让多做些好菜呢!”
草莺“哦!”了一声,道:“大娘,您每样菜可拨出些来,我端去给我家小姐尝尝,这菜做的这样好,没准我家小姐能吃下些!”
楚大娘刷好锅,正趁着等锅烧热的功夫,切荤油,随口对草莺道:“我的草莺姑娘,您看我这实在忙不开,您呀,自个拿了碗拨吧!”
草莺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寻出个碗来,将每样菜都拨了一些,然后将自己的头油偷偷倒进剩下的菜里,拿起大碗来,对楚大娘道:“大娘,那我先回了。”
楚大娘敷衍的应了,只听厨房内传出“呲喇”一声,楚大娘开始炒别的菜了。
巫祝先生在书房里握着笔给蔡老爷列法物单子,蔡老爷在一旁道:“先生都需要什么尽管列出来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沾着孩子的事,当父母的都是尽心尽力,哪怕只有一点的希望,也不愿放过。
巫祝先生那还能跟蔡老爷客气么。卖这单子上东西的店家都跟他有旧,他多开一份物件,那店家就给算一份回礼钱。
巫祝先生洋洋洒洒写着,直道小仆来叫吃午饭了,也还没写完。
蔡老爷招呼道:“先生,先吃饭吧!”
巫祝先生在单子上再写下一笔,道:“还有两样,我赶紧写完,您好让仆人们抓紧去办,令爱的病要紧。”
蔡老爷则道:“吃了饭也是来得及的。先生还是先用饭吧!”
巫祝先生见蔡老爷坚持,转念想,正可趁着吃饭的功夫想想还有什么能添上的,既然遇上这样的大户人家,哪能轻易的就放过了!也就随着蔡老爷去了中厅。
蔡老爷让酒让菜,自己没吃什么,巫祝先生碗里可是给夹的满满的。
巫祝先生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往下一咽,只觉得这菜咽不下去,蔡老爷对面看着,他又不好吐出来,只得强往下咽,好容易将嘴里这点菜咽下去了,就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不是个好折腾。蔡老爷还在对面客气道:“这菜,可和先生胃口!”
巫祝先生刚要开口说,好!胃里猛然一抽,只觉得喉咙口一开,“哇”一声吐了出来。
蔡老爷吓一跳,忙问:“怎么了,是哪不舒服?”
巫祝先生抹抹嘴,刚擦干净,想跟蔡老爷说句话,胃里这劲儿又跟了上来,哇哇几声,连吐不止。
蔡老爷忙着人伺候着,不一会功夫,只见先生已经吐的没了精神,整个人堆在椅子上,连弯腰都没了力气,任由秽物吐在自己身上。
蔡老爷赶紧叫人扯了饭桌,将先生扶下去休息。
自己则叫来楚大娘,问是怎么个事。
楚大娘委屈的哭道:“哎呦老爷,他自己不晓得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阵闹将起来,却来怨我么。这菜,小姐那屋也拨了不少去,吃得干干净净,也没见谁似他这般......老爷要觉得是我在菜里下动了手脚,我现在就去吃几口,给老爷看......”
蔡老爷还真个叫人去端那菜过来,要给楚大娘吃。去端菜的小仆空着手回来对蔡老爷道:“老爷,菜没了!听说,是一拿到后厨,就被倒了!”
蔡老爷一拍桌子道:“还说不是你!你要不是知道这菜有问题,何以一端下去,就给倒了。”
楚大娘道:“老爷可冤枉死我了。菜端下去的时候,草莺姑娘正来送碗,说今天菜做的好吃,小姐多吃了不少,这会想要些山楂汤消食。我就去翻找山楂干。等我找完回来,那些菜已经被草莺姑娘做主给倒了,我问她为什么倒,她说那菜上尽是秽物,臭气熏天的,不倒留着做什么!老爷可以喊草莺姑娘过来问,真的不怨我啊!”
老爷听说蔡君清也吃了那菜,一来见了先生的样子,心中惦记女儿,二来也要知道楚大娘话语的真伪,便着人去唤草莺来问。
不一会草莺过来跟老爷行了礼,便立在下首等着问话。
老爷让楚大娘将刚才的话都说一遍,对草莺道:“她说的可是实情。”
草莺答:“是!”
蔡老爷又道:“你家小姐果真吃了菜?”
草莺道:“吃了!”
蔡老爷道:“没事么?”
草莺道:“没事啊!反倒今天开了胃口,多吃了不少,这会精神头都见长......”
蔡老爷嘟囔道:“怪事,怪事!”
草莺突然吞吞吐吐的道:“老爷,自打闻听了这个事,我心中就有个寻思,只不知当不当讲?”
蔡老爷道:“什么寻思,讲来听听!”
草莺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道:“老爷您看啊!今天上午你们去过小姐屋后,小姐精神就突然好了不少,自己张罗着要吃的,而这边这位巫祝老爷竟然就出了这个事情。会不会是一直缠着小姐的那个,那个.......觉得这巫祝老爷冒犯了他,所以来教训.......”
蔡老爷道:“小小婢子,休得胡言!这没你事了,回去好生伺候你们小姐吧!”
草莺应了是,退出房来,回去蔡君清屋中。
蔡君清一见是她回来,立刻褪去那副病恹的样子,问道:“怎样?父亲信了么?”
草莺笑道:“我看九成是信了!”
蔡君清笑道:“你这丫头,书读得不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倒是知道不少,头油这样的主意都想的出来,我可从没见哪本书里写过这个!”
草莺嘿嘿笑道:“这可不是书里能知道的!说起来,还是因为我小时候,家里穷,后娘嫌我多吃,就用这个主意害我,让爹以为我吃不下东西,把好吃的都留给她女儿吃。后来被我发现是她在我的饭食里偷偷拌了头油,我就选着爹在的时候,嚷饿,然后让爹跟我一起扒厨房窗户看她做的好事。果然两个人大吵了一架,我本以为爹会将她赶走,可结果却是我被卖来了蔡宅......不过我倒觉得给您做丫鬟很好,您待我,可比他们待我好的太多了。”
蔡君清很少听草莺说家里的事,相处这些年,早把她当做自己亲人看待,都快忘了她之前是有另一个家的。
蔡君清道:“这些年,没怎么听你说过!”
草莺悄悄揉揉眼睛道:“我说这些干什么,他们都不拿我当亲人,要不是今儿个这事,我还不说呢!”
蔡君清将帕子递给草莺,草莺没接,狠狠揉了揉眼睛,对蔡君清道:“小姐,您就放心,老爷要不把那巫祝先生赶走,我再给您想别的主意。”
蔡君清道:“嗯!你呀,就是鬼点子多!”
草莺道:“您还是上床歇着,万一夫人过来,瞧出您是装病,那可就不妙了。”
蔡君清翻身又上了床。草莺将被给她盖好,刚说两句话,就听外面有人说,夫人过来了!
蔡夫人进了屋,坐在蔡君清床头道:“我儿,听说你好些了,娘过来看看。嗯,气色是看着比之前好了一些。”
蔡君清道:“我自个也觉得好了些,轻松了不少。”
蔡夫人道:“听草莺说,你今天午饭多吃了些,没不舒服?”
蔡君清轻轻摇了摇头道:“没啊!倒觉得今天的饭菜格外好吃呢!”
蔡夫人见着女儿精神见好,心头高兴,又怕说多了话扰她休息,聊了几句也就走了。
回到房中见了蔡老爷道:“清儿确实精神了不少,也没见哪里不舒服。老爷,我看咱们也别让那巫祝先生施什么法了,您也瞧见了,他根本就不灵。我看哪,解铃还需是系铃人,咱们还是赶紧多派人找着陶公子,将俩孩子婚事结了,才是正路。”
蔡老爷也频频点头道:“夫人说的是,我这就加派人手去找,那先生待他精神长些,我就打发他走。”
又过了几日,打听消息的人陆续回来,说周边村镇都问过了,并没人见过那样一个公子。
而自打巫祝先生被请了走,蔡君清的精神头又一日不如一日起来。
蔡夫人急的落泪,眼睛终日红肿着。
蔡老爷让回来的仆从家丁们休息休息,准备再接着放出去找。
第二天一早,天还擦着黑,十六便赶早起来,他是探听消息的人里,第一个回来的,如今又是第二批里,第一个被派出去的。
十六打点好随身物事,去账房拨了银子,又去厨下备好干粮,到了门首,跟看门的人打了招呼,看门的给开了小门,十六跟看门的又说笑了两句,这才推门出来。刚一出门,就见门口门檐下头影影绰绰似是立着个人,给十六下了一跳,那人一见有人出来,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十六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咣当一声撞在门上。门后看门的马上来问:“你小子是忘了什么东西?叫声爷爷给你开门。”
十六刚要喊,窜过来那人咕咚一声跪倒在地道:“兄弟,我是陶公子的小仆,劳烦您传个话给您家主人,就说,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他要寻死。公子本不叫我来,是我趁他这会睡了,偷跑过来的,不求您家有什么帮衬,只求能帮着想个主意,救救我家公子性命。”
十六没头没脑的听了他这一番话,只道:“你说你是陶公子的仆从!”
陶家小仆道:“是!兄弟,烦您快去吧!我还得赶紧回去,不然一会公子醒了,不见我,正随了他赴死的心意。”
十六听他话里话外总有个死字,心说这事只怕是不小。当下把陶家小仆从地上扶起来,转身拍门道:“蔡包子,开门!”
蔡包子还存着逗闷子的心,在门里道:“不叫爷爷我不开!”
十六正经道:“门口等着的是陶家的人,你不开,到时候老爷怪罪下来,你担着!”
只听门里窸窸窣窣的一响,是开门栓的声音。蔡包子打开门,探头看了看陶家小仆道:“陶公子的人?”
十六拉着陶家小仆进来,道:“那还假的了!”说着就带陶家小仆往院里走。
来到蔡老爷院房外头,这阵蔡老爷夫人也是才起,秋桐开了院门出来打水,一见十六惊愕道:“你怎么还没走?”
十六道:“我找着陶家的人了!老爷夫人起了么?”
秋桐道:“老爷才起,你等着,我进去给你说一声去!”
十六老老实实在院门外站着,过一会秋桐出来道:“老爷让你进去!在侧房屋!”
十六带着陶家小仆来到侧房屋门前,道:“老爷,陶家人找着了!他说,他家公子,他家公子要寻死!”
蔡老爷在屋内忙道:“赶紧让他进来。”
陶家小仆进到屋内,站在当地,蔡老爷问道:“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遍寻你们不着,是去了什么地方?!”
陶家小仆见问,不等说话,眼泪先掉下来,扑通跪下道:“蔡老爷,您可快救救我们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