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半个月光景了吧,蔡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蔡老爷再也不用每日如临大敌提心吊胆坐卧不安了。陶公子不来了。
蔡老爷和蔡夫人一开始的时候还挺纳闷,怎么就突然不来了,过了约有三日的时候,蔡老爷担心,别是这孩子有了什么事,买卖不成仁义终究还在,看陶大哥面子,也还是该关心一下。所以派了个小仆去陶家老宅看看。
结果小仆回来说,陶宅没人。前后门都锁着。看样子是空了有几天了。
蔡老爷和蔡夫人闻言面面相觑,暗道:“这小陶莫不是开窍了?知道这头娶妻无望,所以走了?”
蔡老爷蔡夫人,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干脆趁着他不在这个时候,赶紧给姑娘找个合适的人家,免得姓陶再来搅扰。乡亲们这这回可都看着了,不是我姓蔡的言而无信,是你姓陶的没个言语,没个媒聘的来了又走,我们闺女还能干等着你,等成老姑娘么?
这边刚吃罢早饭,那边有小仆来说:“周媒婆和杨媒婆搭伴儿来了。”
蔡老爷道:“问问她们,又是来给哪家说的?”
蔡夫人也道:“这周遭的几家都让她们说的差不多了吧?咱们可是一家也没答应。今儿个又来不知是要说谁?!”
不多时小仆回来说:“两位妈妈说了,今儿说的这家,千里难找,万里难寻,跟咱家就没有比这更登对的人家。”
蔡老爷喝了口茶漱了漱口道:“哪回她们都这么说。得了,让她们进来吧!”
小仆应了一声去了。不多时就听院里头响起一阵嘎嘎的笑声,一个尖亮的声音在院里道:“这回呀,老爷夫人一准答应,就没这么好的......”
另有一个捎低沉些的声音道:“可不么?错过了这家,再想找这么登对的可是不易。”
说着话,厅门一响,只听三人脚步踏进厅来。
尖亮嗓的媒婆一进来,就笑道:“给老爷夫人道喜!”
蔡夫人坐在椅子上笑道:“杨妈妈说笑了。我们哪来的什么喜!”
杨媒婆站定当地,眼珠子左飘右飘的笑道:“陶家无人,还不是喜么?”
蔡夫人道:“陶家跟我家是世交,他家无人对我们怎么说是喜呢?”
杨媒婆嘿嘿一笑,没再接这茬,另言道:“老爷夫人真是宅心仁厚,多年来一直守着这情分。可您瞧,他陶家做事可就没您二位地道。这陶公子回来这许久,也没说给个准信,咱家小姐可也不老小了,若再被他拖个几年,咱们就难再找那合适的了。”
这番话算是说进蔡老爷和蔡夫人心里了。蔡老爷转头对小仆道:“站着干什么,还不给二位妈妈看茶!二位妈妈坐!”
杨媒婆和周媒婆对了个眼神,找下首处坐了,道:“头几回过来,老爷夫人心里还念着陶家旧好,我们都明白。也是头几个人家不够好,配不上咱这蔡宅。但今儿这个,是真好。地广财多,家里就一位老爷,一位公子,没有那些个家长里短,咱们姑娘嫁过去就当家。”
蔡老爷道:“可有这般好?不知这家姓什么叫什么?可是咱们本镇的么?”
杨媒婆道:“呦!要说还真不是本镇的,但也不远,就是咱们镇东边二十里的十英镇上苏员外家。这苏员外可是有名的善人,苏公子也是知书达礼的,咱们姑娘去了这样的人家,准是后福无穷.....”
苏员外的名声蔡老爷是知道的,一听杨媒婆给说的竟是他家,不禁有些喜出望外,但面上仍是淡淡的应道:“杨妈妈腿倒是长,二十里外的镇上都能走的到。”
杨媒婆闻言咯咯笑了两声,笑得似一只老母鸡下蛋,道:“蔡老爷不知,皆因我有个妹子嫁在了十英镇,苏员外请我妹子给苏公子寻个相当的人家,我妹子在十英镇周遭走了个遍,都没合适的,苏员外那是一般人家配得上的么,所以呀,我妹子就想到外镇来给找找,可巧,您蔡府能力地位都相当,两家孩子也相当。这就叫天作之合,您说是不是,蔡老爷?!”
蔡老爷被杨妈妈这几句不显山不漏水的吹捧忽悠的云里雾里,心里高兴,嘴上道:“杨妈妈太捧蔡某人了。我哪能跟人家苏员外比。人家是有名的善人,前些年闹饥荒,倾了自家粮仓搭棚施粥,闹水的时候,拿了多少家财出来修堤筑桥,蔡某可不敢与人家相提并论。”
杨妈妈道:“您做下的善事可也不少啊!单是这重信重义,咱们本镇人提起,哪个不得道一声蔡老爷是这个......”说着竖起一个大拇指来,对着蔡老爷扬了扬。
蔡老爷与蔡夫人相视笑笑,都是心花怒放,杨媒婆见二人面上尽是藏不住的笑意,趁热打铁道:“那您看这事......”
蔡夫人就欲答应,蔡老爷道:“二位妈妈先回,容我们商议商议,商议过后,蔡某着人去请二位妈妈!”说罢,交待小仆取了四两银子来,递给杨媒婆和周媒婆每人二两道:“二位妈妈辛苦,这些许银两权做茶资。”
等二位媒婆告了辞,蔡夫人对蔡老爷道:“这样好的人家,老爷怎么不直接答应了!”
蔡老爷道:“这苏员外名声在外,可你可曾听说过苏公子声名?”
蔡夫人摇头道:“不曾!老爷的意思是,要着人去打听打听?”
蔡老爷道:“你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一辈子的大事,怎能不多留些心!”
蔡君清在房里拿着草莺带回来的花样绣花,刚绣好了一方蝴蝶的绢帕,拿起剪子正要断线,草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小姐,不好了!”
蔡君清剪子一歪,剪破了蝴蝶一只翅膀。
草莺见蔡君清眉头一皱,不等蔡君清说话,连忙道:“我刚在厨下遇见十六,在那制备干粮,我问他干嘛去!他说,老爷差他去十英镇一趟,打听些事。我又问他打听什么事,十六见周遭无人,悄悄跟我说,才刚杨媒婆和周媒婆来给小姐说了一门亲,老爷不放心,所以差他去看看。”
蔡君清闻言一慌,手里刚撑开的剪子又落了下去,将蝴蝶的另一翅膀也剪破了。
蔡君清一见如此,干脆将那翅膀上的丝线统统给剪了,重新换上线又绣了起来。
草莺道:“姑娘,我说你怎么不着急啊?”
蔡君清一针一线的绣着,头也不抬的道:“我急有用么?如今这事,皆不在我掌握之内,若父母那边真的要应苏家,我一剪子穿了颈子也就得了。”
草莺一听这话,叹口气道:“也不知那陶公子给了你什么好处,就值得穿颈上吊的。得了,您呐,就安心的绣花,外面的事,我留心打听着。”
说话间半个月过去,草莺每日在外,都有意无意打听着十六回没回来。有一回给厨娘问烦了,厨娘没好气的道:“这十六是你相好怎么着?问来问去这么惦记。”草莺脸不红心不跳,应道:“可不么!自己的相好总得自己惦念才是,有好吃的,好喝的,可不得都想着他!”
厨娘一听,呦,这臭丫头是点得自己呢!这厨娘在宅里有个相好,平时厨房有了什么好菜,好酒的好东西,厨娘总要偷拨出一份来,给这相好的留着。草莺撞见过几次,但都没言语。
厨娘自己做贼心虚,此时一听草莺说了出来,本要开骂,转念一想,不成,吵嚷出去,终究是自己的不是,还是不跟这小丫头一般计较,说几句好话算了,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对草莺道:“姑娘说的倒也是,两个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你不惦记谁惦记,姑娘您也不用总打听,多累的慌,我要是见了十六,一准告诉你信儿。”
草莺笑了笑道:“那我可多谢谢楚大娘了。”
过了又有三日,草莺来厨下端午饭,楚大娘一见她忙道:“十六回来了!刚来我这寻吃的,才走!”
草莺谢过楚大娘,端了饭回到蔡君清房中,道:“厨娘说十六回来了!我一会要不要去跟他打听打听?”
蔡君清在水盆里撩着水净手,道:“打听什么?”
草莺道:“打听他打听的事啊!”
蔡君清接过草莺递来的帕子,将手擦干道:“何必问,等爹娘消息就是了!”
草莺伺候蔡君清坐下吃饭,蔡君清道:“又没外人,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草莺摇摇头道:“不成,我还是先去跟十六打听了放心!姑娘你吃着,我去去就回。”
蔡君清其实也想知道那苏家如何,若好,父母一定会应,自己好早做打算。也就没拦着草莺,只交代道:“莫去太久!”
草莺应了,悄悄踅去前院,去找十六。
十六刚跟老爷夫人回完事,正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吃饭,见草莺打外面推门进来吓了一跳,一口饭好悬噎住,抓过杯子喝了两口水顺了顺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草莺站在门口也不往屋里走,道:“我问你,那苏家怎么样?苏家公子怎么样?”
十六将饭碗放下,有些不太高兴道:“你闯进来就为问这个?就不问问我这半月过得如何?”
草莺道:“你好好一个大活人在这坐着,出门半月不见瘦反见胖,必是过得不错,有什么好问。快说,快说,那苏家公子如何?”
十六道:“老爷夫人不让我跟人说。要是被人知道我告诉了你,免不了是一场责罚。”
草莺笑吟吟的上前两步,将十六的饭碗收拾了,道:“十六哥,那你出门这许久,好玩的事总有那么一件两件的,给妹子说说,也好让我羡慕羡慕。”
十六这下来了精神道:“那可是还真的有。先说这十英镇吧!那街面上虽不及咱们镇上繁华,可倒也挺热闹。卖小玩意的特别多,竟是新鲜物事,我还特意给你带了些好玩意回来。你瞧这个!”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匣子来,递给草莺。草莺接过这木盒一看,普普通通一个长木盒子,上面左右各箍着两个木箍,草莺晃了晃,里面有响动,还放着东西,随手去解那木箍要把盒子打开,谁知道怎么也打不开。
十六在一旁见草莺费劲巴力的开盒子,笑着道:“这可不是那么开的。卖玩意的人说,这叫孔明锁,看着普通,实际暗藏玄机,妹子你呀,慢慢想怎么开吧!里面还放着一个小玩意呢!”
草莺笑着道:“这玩意倒是新奇,十六哥真好!”说着将木盒子收起道:“还有别的好玩事么?”
十六道:“别的好玩事,那就是我混进苏宅了。”
草莺道:“混进苏宅?”
“那可不!你是不知道,我在镇上打听了一天苏宅的公子,可十英镇上人闻见不是闭口不言,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你瞧你哥这两个词用的怎么样?”
草莺道:“用的好!十六哥向来是有些文采的。”
十六嘿嘿一笑继续道:“我一瞧,这里面八成是不对劲。看样在镇上是难打听了,左思右想,干脆进苏宅看看。我就一路打听着到了苏宅门口,妹子你可没见,那苏宅可太气派了,比咱们家宅子还大,还广,还漂亮。”
草莺艳羡道:“这苏宅这么好呢!那等咱家姑娘嫁过去,我不就能跟着沾光去住这样的好宅子了。”
十六闻言撇撇嘴,不屑道:“咱家小姐啊!嫁不了!”
草莺疑惑道:“怎么呢?这苏宅这么阔绰,跟咱家不正合适啊!”
十六道:“光阔绰有什么用!那苏家公子是个不中用的傻子!生下来就是个疯癫症,近段时间病症又重了,苏家老爷才想着要给说门亲,冲冲喜......”说罢,忙压低声音道:“你可别跟人说啊!让老爷夫人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草莺笑道:“放心吧!我还能坑十六哥不成。”说着端起十六桌上的碗筷道:“十六哥歇着吧,我顺便将这送厨下去。”
十六失望道:“不再坐会儿了?”
草莺道:“小姐正用饭呢,怕召唤,等我闲下来再来找十六哥聊。”
十六点头道:“那成,那个盒子琢磨着.....”
草莺道:“知道!我回去一定琢磨,我还想看看十六哥在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呢!”
草莺辞了十六出来,将碗筷送到厨下,楚大娘一见这碗筷是十六刚拿去的那一套,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笑嘻嘻的将碗筷接过去,道:“姑娘这下放心了?我这还有些留下的点心,要不要给拿几块去?”
草莺摇头道:“不了,我这要回去伺候小姐呢,被小姐看见我是说你不说你。”
楚大娘道:“别说别说,一会要是十六来我单给他就是了。姑娘快去忙着吧!”
草莺笑吟吟的出来回到屋中。蔡君清早吃完了饭,留了好些菜给草莺,见草莺回来道:“怎么去这么半天,快吃吧!都有些凉了!”
草莺坐下,兴冲冲的道:“您怎的不问我苏家的事?”
蔡君清笑笑道:“你笑着进来的,只怕这事是不成,那我还问什么,不如先让你吃饭,吃完再好好跟我说。”
草莺道:“笑着进来怎么就是不成呢?”
蔡君清道:“你心中惦念我,知道我心思,这事若成你知我必不快乐,你自也不会笑的那般灿烂。”
草莺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说罢,将饭几口吃完,又送回厨下,回来将十六的话一说,道:“姑娘,这下你可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吧!”
蔡君清摇摇头道:“这家不成,总还有别家来说,我跟陶公子一日不成,就终不是了局。”
草莺道:“那这可怎么好?”
蔡君清道:“不如我装病!从今天起你每日去厨下端饭都比之前少一些,只说是我胃口不好。”
草莺道:“然后呢?”
蔡君清道:“然后......”
一天六七日,草莺每次去端饭都比前些时候少些,楚大娘问,草莺就按小姐教的说胃口不好。
一来二去,小姐减食的事情就被蔡夫人蔡老爷知道了。
蔡夫人这几日因十六说苏家的事不成,正在烦心,也没去女儿屋中看看,这时听说女儿无缘无故减食了好几日,叫过秋桐来伺候着去蔡君清房中。
夫人一进屋,见蔡君清恹恹的倚在床上,面容清减了不少,眼睛也不复神采,见了蔡夫人进来,微动了动身,却没能起来,复又跌回到床上。
蔡夫人连忙过来,一把扶住急道:“我儿这是怎么了?”
蔡君清勉强着笑笑道:“没怎么,只是时病罢了,娘莫要担心!”
蔡夫人偏过头对草莺道:“你说说,你家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成这样了?一定是你照顾不周,是不是?”
草莺慌忙跪下道:“夫人,我,没有,是小姐......我......”
蔡君清道:“娘,不怨他,是我自己不小心害了病,草莺一直都是精心照顾我的。”
蔡夫人见草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是她们主仆二人有事瞒着自己,故意道:“我儿就是心眼太好,自己都成了这样,还想着替她个下人说话。”
蔡夫人转头对草莺道:“虽然小姐替你求情,也不能就此就放了你,不然显不出我蔡宅的规矩,秋桐,打她十个嘴巴。”
蔡君清作势要拦,草莺则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道:“夫人,秋桐姐,小姐......这真不是我......是小姐近日接连做噩梦,被那梦里的煞神折腾成这样的。”
蔡夫人止住秋桐,转而问蔡君清道:“是真的?”
蔡君清埋怨的剜了草莺一眼道:“一个梦罢了!不碍的,娘莫担心!”
蔡夫人道:“什么梦竟将我女儿折腾成这个样子啊,啊?”
蔡君清被蔡夫人连番追问,才道:“是一个无头无脸的人,黑气缠身,站在女儿面前,骂女儿,说我们蔡家言而无信,还说他一定会报复我们蔡家,女儿便哭着求他,说无论如何不要伤害我爹娘就是,那人道,既然我还算有孝心,就单取了,取了我的性命,也就算了。自那日起,女儿便饭食逐渐清减,纵使想多吃,也不能吃下了。”
蔡夫人闻言,心中一想自己与蔡老爷嫌憎陶公子之事,不由心虚,暗想:这莫不是陶大哥知道我要害他儿子,来报复我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