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夫人亲热的拉着女儿手坐下,蔡君清吩咐丫鬟泡茶。
蔡夫人道:“前院无事,过来看看你那松柏绣成什么样子了!”
蔡君清将撑子取过来,给母亲看,蔡夫人端详了半天道:“不是我自夸,我女儿的这个针指,把这前后左右的姑娘们都加起来也是比不上的。”
蔡君清道:“哪有娘说的那样好,这里都错针了。”蔡君清指着一处给蔡夫人看。
蔡夫人细瞧了半天道:“你呀,不说我是看不出来,说了,我也没看出来。”
娘俩个说说笑笑,等丫鬟泡上茶来,又喝着茶说了会体己话。蔡君清本以为娘会提陶公子的事,没想到一直到娘出她房门也没提这茬。
蔡夫人出了女儿的屋门,直奔着前院过来,见到蔡老爷问道:“那人走啦?”
蔡老爷扶着额点了点头,道:“清儿没听见什么风语吧?”
蔡夫人道:“想是没有。”
蔡老爷道:“那就好!你说这事可怎么算了(liao)啊!”
蔡夫人其实早琢磨过了,但老爷不问她也不提,这时老爷问起来了,蔡夫人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来,摆在蔡老爷手边道:“我看哪,不如咱们破财免灾。”
蔡老爷摇摇头道:“给他钱财?我看他未必就肯收。”
蔡夫人给蔡老爷揉着额头道:“老爷,您看这样好不好!咱们也不直给,下次他再来的时候,我让秋桐(夫人的随身丫鬟)悄悄跟上他,把我的首饰之类给他几件,只说是婶娘瞧他如今境况心疼,给他这些做个本钱,让他自己去做个营生,等成了事,也好将女儿安心给他。他若真的成了事,咱们女儿嫁他,自也不亏。若是不成事,咱们只说这人手脚不干净,偷了我内宅的东西,将他告下,再入衙门使些银钱,将他流放去别处,到那时咱们的女儿他还想娶得么......”
蔡老爷闻言一把捉住蔡夫人手道:“贤妻真乃是女中诸葛......为夫听你的。”
蔡夫人轻轻将手一抽,伸出只手指点在蔡老爷脑门上娇笑道:“你呀,只做不知就是。这也算是对得起你跟陶大哥那一点相交之义了......”
蔡君清蔡姑娘自蔡夫人走了,颇有些心神难安,待去刚才蔡夫人坐处取花撑子,一撇眼看见蔡夫人的帕子掉在椅缝处,遂招呼丫鬟草莺过来让将帕子给夫人送去。
草莺携了帕子出来,到前院找夫人,恰好遇见秋桐,草莺就将帕子要递给秋桐,秋桐道:“夫人让我去厨下看看粥煮好没有,你自己送进去吧!就在那屋呢!”
草莺应了就往屋里来,走到门口,正听见夫人跟老爷说话,心说,坏了,听见不该听的了。左右瞧瞧门口没别人,赶忙着轻手轻脚后退了几步,故意将脚步放重,小跑过来,喘着些粗气喊道:“秋桐姐姐在么?!夫人的帕子落在小姐房里了,小姐着我送来......秋桐姐,秋桐姐......”
只听夫人声音从屋内传出道:“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秋桐不在,你送进来吧!”
草莺进屋将帕子还了夫人,又被夫人训斥了几句,从屋里出来,赶紧就往小姐房中跑,急急慌慌的不小心撞到了正在扫院子的老仆蔡叔。
蔡叔被撞的一个趔趄道:“小妮子不好好走路,急个什么呢?也不知老汉今天撞了什么邪,上午出门被人撞,扫个院子又被人撞......”
草莺上气不接下气的跟蔡叔道了歉,随口道了句:“除了我还谁这样冒失,撞您老人家。”
蔡叔道:“不就是那姓陶的的,见天来,一早一晚的出门准能瞧见他在门口,说是来给老爷夫人早晚请安。”
草莺明知故问道:“是哪个姓陶的?”
蔡叔道:“不就是......哎呦......”,蔡叔一拍脑门道:“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跟你说这个......草莺姑娘你快走吧!夫人要是知道我跟你说这个,非扣我月钱不可。”
蔡叔说完再无一言,拿起大扫帚,走去另一边继续扫院子。
草莺一联想刚才听见的夫人言语,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跟蔡叔打个招呼,急匆匆的走回蔡君清房中道:“小姐,不好了!”
蔡君清手里摆弄着那几枝青梅,左插也不是,右插也不是,心里正烦,听见草莺呼叫,也是一句:“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知道的是你不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没规矩,将丫鬟教的这样。”
草莺闻言不禁噗嗤一笑道:“小姐真不亏是夫人生的,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唉呀,只怕将来对付女婿的手段也要像了夫人十分去。”
蔡君清啪的一声将青梅拍在桌上红了脸道:“你乱说什么?什么女婿不女婿的,看我今天不扯烂你的嘴!”说着就来抓草莺。这主仆二人也是自幼一处打闹惯了的,草莺见小姐过来扑打,连忙就躲,蔡君清则不依不饶的追,闹了半天二人都闹得累了,喘着粗气并排倒在床上,蔡君清这时心情也不似刚才那么烦闷了,才想起刚才草莺说什么,不好了。开口问道:“你才说什么事不好?”
草莺闭着眼睛,喘着气道:“小姐,您容我歇歇,再跟你说。”
蔡君清一把掐住草莺小脸道:“快说,快说!”
草莺撒赖道:“我在外跑了半天,回来又跟您这么一闹,真的是累坏了,好姑娘,您可让我歇够了吧!”
蔡君清松开手,仰面又倒回床上道:“你什么事要在外面跑?”
草莺深吸了两口气,道:“您不是让我给夫人送帕子么,我到了夫人那啊,就听见......”草莺将听见夫人说要怎么怎么赶走陶公子,自己怎么怕被夫人发现自己知道,便顶着挨骂,故意大呼小叫,后来又急着往回赶,路上撞见蔡叔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蔡君清听得都傻了。半晌无言,半晌竟然轻轻抽泣起来。
草莺一见小姐哭,赶忙起身,掏出帕子来给小姐擦眼泪。道:“姑娘怎么哭了?可是心疼陶公子了?”
蔡君清叹口气道:“说心疼他倒也是有的。可我更是为自己爹娘竟要做下这样的事来,感到羞愧,失望。这亲事当初是他们定下的,总不见得当初看人好,就攀亲托熟,如今见人落魄,就落井下石,撇亲忘故。若是那人不肯上进,将话跟人说清楚也就是了,何必要出这样的主意害人;那人若是肯上进,如今这样待他,将来岂不要悔肝催肠,恨自己蒙尘失珠......”
草莺听个半懂不懂,捡了几句好话安慰小姐,见小姐不哭了才道:“那小姐你可有什么打算?”
蔡君清摇摇头道:“我还不知他如今为人,总不见得就与这人私奔了去。蔡叔说他早晚都会来给爹娘请安?”
草莺道:“是有这话!”
蔡君清道:“难怪得娘这几日早晚间总来我房里,原来为的是绊住我,怕我出去散心撞见了他。草莺,一会你去厨下嘱咐做些费事的吃食,就说是我要吃的,越费事的越好,等晚间娘过来,你就借着由头去厨下看做好了没有,估计娘不会拦你。然后你悄悄去到前院,看一眼那陶公子,听他几句言语,回来说给我听。”
草莺答应着,继而问道:“小姐,那要是夫人今儿个就让秋桐姐去给他送物件,可怎么处?”
蔡君清道:“那我只能希望娘的动作不会这样快。”
到了傍晚尚未吃晚饭的时候,蔡夫人果然又来了蔡君清房里。蔡君清一瞧秋桐跟着娘一起过来,知道娘今天是没有施展手段的打算,轻舒一口气,亲亲热热的拉着娘坐下,随口对草莺道:“臭丫头,我不是让你嘱咐厨下做些鱼云羹么,你快去看看可做好了没有,端两碗来我跟娘吃,一天就晓得淘气贪玩,还要我来提醒你。”
草莺吐吐舌头应了,转身出去。夫人也未多想,只是对蔡君清道:“我儿怎么想起吃那个了?轻熬慢煮的可是费功夫。”
蔡君清只说这几日身子颇不爽利,油腥的吃不下,寡淡的没滋味,所以想起这鱼云羹来。
蔡夫人伸手摸上蔡君清额头道:“怎么不爽利,可是病了?”
蔡君清摇头笑道:“没,许是这天气乍暖还寒的,女儿还未适应。”
母女两个说着话,不多时,草莺端着两碗鱼云羹回来,就在桌上摆下。
那鱼云羹煮的正正好好,羹色润白,鱼蓉细嫩,半点小刺都不见。蔡夫人和蔡君清拿起勺子每人吃下这一碗,蔡君清吩咐草莺收碗道:“还有余的,你再端两碗上来跟秋桐一起吃。”
夫人道:“别端来了,秋桐,就跟着草莺去厨下,一起吃完了再回来,我们娘两个好自在说话。”
秋桐应了声是,跟草莺走了。
蔡夫人和蔡君清也没什么可聊的,无非就是些女红针黹一些事,问了问蔡君清这几日可读了些什么书没有。
蔡君清一一都说了,然后蔡夫人就看着蔡君清继续绣那松柏。
过了一会,草莺和秋桐回来,夫人便跟秋桐回去了。
蔡君清忙问草莺道:“怎么样,见着了么?”
草莺道:“见是见着了!小姐我看咱哪,还是按照夫人说的让那人走算了!”
蔡君清微蹙了蹙眉头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这样话?”
草莺道:“小姐,你是没看见,那陶公子如今可也太落魄了,落魄不说,容貌也不好,根本就配不上小姐你。我看夫人做的对,这根本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坏秤砣遇上坏秤砣,也不知自己是个几斤几两......”
“你这丫头,哪里学来的这些个没深沉的话。他就......就这样不济么?你来好好跟我说说。”
草莺无奈的叹口气道:“我过去的时候,正见老爷在厅里跟一人说着话。老爷一直口称贤侄,我估摸着就是陶公子了。穿的那叫一个寒酸,衣服破烂烂,脏兮兮的。脸倒刮的很干净,头发梳的也算齐整,只是整个人干干瘪瘪,面黄肌瘦,像个会走路的骷髅。他跟老爷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我都看出来老爷有多嫌他,他可倒满不在乎,说话始终温文有礼。后来老爷留他吃晚饭,他却说,小侄家中尚有余粮,不敢叨扰叔父,叔父慢用,小侄告辞了。”
蔡小姐点点头道:“此人倒有几分骨气。”
“不吃饭就是有骨气了?兴许是要谋求比一顿饭更大的利益也说不准呢?”
蔡小姐咬咬嘴唇,草莺这丫头话虽不好听,可也在理。自己想了又想,心说娘想的那主意,不如我用来试试这陶公子。旋即找出几件首饰来道:“草莺,你明儿早上早些起来由后门出去,转到前门僻静处去守着那陶公子,见到他就说你是我丫鬟,听说了他回来,本欲一见,奈何身份不便。如今看家里似有嫌贫悔婚之意,是以赠他这些物件做个本钱,望他可重振旗鼓,不堕家声,莫付红线相系之情。”
草莺接了物件,拿帕子一一包了,道:“您可真是大方,这么些年好容易攒了这些个首饰,说送就送了。这大肉包子打出去,还指望有回头么?”
蔡君清笑笑道:“用些许身外之物,去看清一个将与我相伴终身之人的心,值得的。”
草莺撇撇嘴嘟囔道:“前几日来的公子,随便哪一个不都比这陶公子强,偏却要给自己寻这样的麻烦......”
蔡君清佯嗔道:“臭丫头,何时轮到你来褒贬我?早些歇了吧!明儿个早些去候着,莫错过了。”
草莺将床给蔡君清铺好,自己在小床上卧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微亮,蔡君清便将草莺喊了起来,草莺揉揉眼睛,打些水来洗漱了,将包首饰的帕子仔细揣在怀里,悄悄走到后门,轻手轻脚的出去。绕到自家前门口旁边的一条小窄巷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等着陶公子。
直到天光大亮,草莺从巷子里探出头来,左右张看,果然见陶公子打东边走了过来,草莺拣起一块小石头子,见陶公子到了巷子口,将小石头打在陶公子脚下,轻声喊道:“陶公子,这来!”
陶公子一偏头,见一个面如三春新开花的姑娘在小巷里冲自己摆手,不禁心内一动,但还装模作样的施了一礼道:“姐姐什么吩咐,这样说便是了!”
草莺伸出一根嫩葱般的指头,指着陶公子道:“让你过来就过来,若是能明面说的事情,我犯得着在这僻静处等你......你呀,大祸临头还不自知,有人托我把话嘱你,你不来听,可怨不得我。”
陶公子的小仆听她对自家公子这样不客气,不满道:“你是哪来的野蹄子,跟我家公子说话这样没规矩。”
草莺不甘示弱道:“你又是哪里窜出来的疯狗,不识青红皂白就出口乱咬。”
小仆还要呛怼,陶公子拦住对草莺道:“不知我有何大祸,还请姑娘见教。”
草莺白了小仆一眼,对陶公子道:“你过来些,我与你说,总是不该让不相干的人听见。”
陶公子向前走了几步,在巷子口停下。小仆也跟着过来。
草莺道:“没听见我说,不该让不相干的人听见么?一边去!”
陶公子对小仆道:“你去那边石阶处等我吧!”
小仆委屈巴巴,忍气吞声的应了一声,转身朝石阶处去了。
草莺张着圆眼看小仆走了,方才从怀里取出蔡君清交代的布包来,递给陶公子,将小姐交代的话说了一遍,然后又将夫人的话将诬陷之类的去了,与他也说了一说,道:“总之,你如今这般境况,纵是踏破了这蔡宅的门槛也是无用,还是多放些心思想想如何能东山再起,也不枉我家姑娘对你的一番苦心。”
陶公子心里暗暗一盘算,面上丝毫不动声色的将草莺递来的布包一推道:“蔡小姐的心意我心领了,这个姐姐您拿回去还与你们小姐,只说陶某必当发奋,不负小姐今日不弃之恩。”
说罢转身叫了小仆过来,转头朝着自家宅子方向回去了。
草莺掂了掂手里的布包,道:“这世上,还真有这见财不眼开的君子!”将布包揣好,本想溜回后门,转念一想不成,这会天大亮了,万一后门处有人,问我去了哪,我不好交代,若告去夫人那里再翻出这布包来,少不得又是我过失。左瞧右看,后门处巧来了个卖花样的,正在后门那歇腿,身前一个小担子,摆着些新鲜花样,无外乎荷莲金鱼,蝶蜓鸳鸯,草莺过去随意挑了几个,拿好了,算过银钱,转身轻推后门,进了院来,将门插好,就往蔡君清屋里走。
果然出了后院门,就看见蔡叔在院门那除草,草莺一过,蔡叔听见声音,忙抬头,一看是草莺,奇怪道:“你这丫头怎么打这出来,吓我一跳。”
草莺忙扬了扬手里的花样道:“小姐听见外面有吆喝卖花样的,让我去买了几张回来,您瞧瞧,这荷花画的可有多好。”
蔡叔摆摆手道:“别给我瞧,瞧不懂。”然后自己小声嘟囔道:“我怎么没听见有吆喝。”
草莺跟蔡叔告了辞,路上再没遇见谁,回到蔡君清房里。蔡君清正在屋里隔断处站着,一见草莺回来,忙问道:“怎么样?见着了么?”
草莺摆摆手道:“您先容我喝口水,再跟您说!这一大早晨的,可是苦了我!”
蔡君清笑道:“是是是,草莺你辛苦了,要不这水我来给你倒。”说着作势就要去拿水壶。
草莺忙蹿过去,扯住蔡君清手道:“那可不敢,这要让夫人知道,不得打我二十杖,再辞出宅去。小姐,您可饶了我吧!我喝口水,就跟您说。”说着自己倒出一杯水来,喝了,将布包拿出来,摆在桌上。蔡君清一见布包,道:“没要?”
草莺点点头道:“没要!人家陶公子说了,好意心领了!从今儿个起,发奋图强,绝不负你不弃之恩。”
蔡君清点点头,怕娘一会过来看见,赶紧将布包中的首饰一一收了。
草莺又将自己买的花样拿出来,给蔡君清看。
蔡君清以前从不觉得鸳鸯蝴蝶有什么特别,这时看起来,倒觉得这一对一对的倒也怪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