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便是被真正的软禁在了这府邸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原以为是可以走出这棋局独善其身,却不想到头来却作茧自缚。
“为何不说兵书之事。”我撑着头坐在房中无力的将这个问题问到了第九十七遍,可百草折与崖香还是端坐着一言不发。
“说啊!”我拍桌而起,崖香打了个哆嗦往后微微挪了一下,想来这么久是我头一回发脾气,百草折拉了一下崖香的衣袖示意让她先行离开,崖香压着唇红肿着眼睛听话的走出房中,伤口又隐隐发痛,可心口那痛楚却是说也说不出来的。
“这本兵书,不能给。”百草折轻语,缓缓抬头看着我又道:“我自小被王爷收留,从来没有见过王爷打过败仗。民间便传言王是因爷是得了一本天下兵书才会战无不胜,可这本兵书,我却从未见王爷拿出过。”
“直至你七岁那年,王爷将你送往塗国,王爷才拿出一本书籍交与我。”百草折神色一暗,室内灯烛似乎没有照亮他那一块小地:“所谓可得天下的兵书,不过是,不过是……”
百草折犹如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那双手温柔摸着他的头,声音嘶哑:“从今以后,我便把阿夷交给你,若有一日我去了,无人可以护她周全,那这本书,便是她的命。”
灯烛发出滋滋的声响,我看着百草折弯着身子从我梳妆的匣子里拿出那根玉兰簪子,又起身转到屏风后,我起身跟着去看,只见他从推开书架,抜开发簪,竟成了一把细小的钥匙,打开暗格,取出了一本书籍扶墙一递,我伸手接下,翻阅第一页时,满眼酸涩。
“王爷说,若有一日先王留他不得,便用这个法子保你的性命。”百草折扶墙的手缓缓捏成一个拳头,他紧紧贴在拳上:“哪里来的天下兵书,左右不过是王爷有心的一招护命棋。”
我摸着书页上的字迹,上面写着的全然都是一个男人对已逝爱妻的思念,用这一本书填满我离开凉城八年不为所知的父亲,我醒来时虽然忘了一切,可偶尔夜晚里做的那些模糊不已的梦,都是幼年无法理解父亲将我送往塗国的害怕与委屈。
如今看着这些信件不由想着也许父亲早就知道自己与塗国之间是亲人亦是君臣,君要臣死,臣自然难活,他步下这么一步棋,本意想让我活,可父亲大抵是没有想到,这步棋到了今日会将我死死的困在了这里。
可我不是禾辛夷,不是往昔的禾辛夷。
我合上书籍,眸里渐渐有了神色,以前的禾辛夷会把真心交给君璧之践踏,哪怕这颗真心到了现在还不由我控制,可我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这颗心要不要,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百草折,我们还有多少钱?”我将书籍抱入怀里,百草折转身微愣:“你要做什么?”
“君璧之曾说他不会夺塗国的江山,我初初不懂,现在想来不是他不夺,而是他想要的远远要更多。”我看着百草折铿锵有力:“他既贪心的连天下都要,那我便让他连一手遮天都做不到。”
“君家虽因君璧之在朝中扎根,可根基不稳,而魏家是几代为臣势力难除,又与君璧之为敌,君璧之因此才想着打压魏家,可我若联手魏家,只怕也是与现在无异,一来君璧之先前利用我得罪了魏家;二来魏家也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毫无实权的公主,与魏家为谋,实属下策。”我小心的瞥了一眼门外,声音又低了几分:“魏家,亦敌亦友,只可暂时用他牵扯住君璧之,然,非长久之道。”
“以君璧之的心计,魏家最终也只会败在他手。所以我要培养一个心腹,一个能与君璧之相匹敌的心腹。”我细细说来,百草折一直沉默不语,良久才伸手将我拥入怀里,我被他这样猝不及防的举动愣住,他的手按在我发上,温柔如斯:“一不留神,你竟长大了。”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究竟还是不是那个心思单纯的禾辛夷,我既害怕你是,又怕你不是,可无论如何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无论是生,还是死。”百草折在我耳边轻语,气息在我耳边洒过,他松开我时我立即掩过失神端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将书籍递给他:“喏,就当这世上真的有一本天下兵书,君璧之得不到这本书,想来也不会对我多有为难,到不如先韬光养晦,待时机成熟再将君璧之从云端之上拉下来。”
“不后悔?”百草折借过书籍放入暗格,我合上发簪插入发中莞尔:“我说过,以前的我诚然是死了,不过这颗心不太安分,崖香是不是也以为真的有这么一部天下兵书?”
“崖香是自小就跟在你身边的,只是这事本不该防着她,她只知有,却不知这兵书是真是假。”百草折一顿,神色愧疚:“她不告诉你,是觉着这东西对你来说可保命,也可没命。”
我轻叹一声,拿起一盏灯烛推开门,果不其然崖香就在不远处独坐,时不时抚袖拭眼,我上前一照,两眼早就通红,我蹲下将灯烛放在一旁握住她的手,她哽咽了两声才道:“主子,崖香不是有意……”
“我都知道。”我将她的手放在心口,真诚的看着她的模样:“崖香,我已经没有了爹娘,我也会害怕,害怕到头来身边一个可相信的人都没有。”
崖香低头看着我,伸手将我抱住,将我一整块肩都哭上了眼泪。
“好了好了。”我轻轻拍着她的哄道:“你若再哭下去,可就要天亮了。”
崖香软软又抽噎了一会儿才被我好说歹说的哄住,果然女人是不能惹的,尤其还是爱哭的女人。
“今夜好生睡着,让那些夜不能寐的好好在外面守着,夜凉如水去去夏日火气。”我有意让门外的人听见,眼前一闪而过君璧之的那张脸,心中怒火更愤,拉着崖香起身就回了房中重重的关上了门。
清晨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我打发了百草折抬了把软塌在府邸门口,众目睽睽之下端了一碗瓜果坐下,微微挑衅的着伞下的人道:“先前丞相说的那些话若是为了看我笑话,那如今这笑话就端坐着,丞相可还满意?”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一滴一滴的水珠顺着边沿落在地上,将君璧之那双白靴微微打湿了些边缘,他这回没有笑,严肃得像个千年不化的死尸。
“只要公主交出兵书,自然可以离开都城。”君璧之眉头紧缩,难得看到他如此不耐,不由打趣道:“丞相指的是生着走出去,还是死了抬出去?”
“兔死狗烹是三岁小儿都知道的道理,丞相何以觉得自身是说话算话之人?”我咬了一口瓜果,酸的牙疼。
“只要有兵书……”君璧之像是中了蛊一样的与我死磕:“璧之,会以性命护着公主活着回到凉城。”
“先前你也是这般肯定的。”我嗤笑,他这话说的倒像是有人逼迫他一般,可如今谁不知他君璧之才是这塗国真正的第一人。
“你将我困在这也无用,宫里宫外都知我因脑伤忘了不少事,怎生还会记得兵书在何处?”我将瓜果放置一旁正色起身拍了拍衣角,往旁边一退跪地行了大礼:“丞相也不必想着从我身旁奴仆下手,既然是本奇书,自然也只有我知道在何处,丞相若有心放我一马,便给我三年时间,届时找出兵书交给丞相……”
我死死捏紧拳头,如此卑微不顾身份的跪下,为的只是九死一生的机会。
缓缓,那双被雨水打湿边缘的白靴停在我的眼前。他蹲下身,双手将我扶起,眼神中却是纠结:“公主手上有伤,地面溅有水花,不宜如此。”
脱去君璧之这三个字来讲,若被不熟之人看见他这番模样,大约只会叹一声陌上君子,沉迷其中。
“这是怎么了?”慵懒一声,将我失魂的七魄给叫了回来,我还没来得及拉开与君璧之的距离他却早一步松开我侧身到了一旁。
“陛下怎么来了?”君璧之这礼行得可有可无,我自然不敢像他这般放肆,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才刚抬头看着人群散开,一个玉色衣裳的人被奴才打着伞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往往所见禾瀛,不过是大殿一瞥宫中匆匆一目,可今日他却站在眼前让我细细打量还是头一回。我原以为君璧之的姿色已算是男子中的翘楚,堪称得君子无双四字,可这禾瀛竟像是从传闻里蓬莱仙岛走来的嫡仙一般,若说是陌上人如玉,倒不如说是,其神若何月射寒江,生生比女子还在美上几分。
“芙蓉夫人最近胃口不佳,陛下便私下出宫替夫人去买幼时喜欢吃的糕点。”禾瀛身旁的奴才喏喏开口,禾瀛也不理会,不顾君臣之礼疾步走上前挽住他的双手,可谓是十分恩宠,君璧之蹙眉,抬起一只手擦拭禾瀛肩上的水渍朝禾瀛身后没有跟上步伐的奴才呵道:“都是跟在陛下身旁的奴才,做事竟半点分寸也没有。陛下任性,也不知阻拦?”
不过几句话,那奴才便吓得抛伞跪地求饶,君璧之那脸色已是不悦,冷冷道:“今日以后,便不需跟在陛下身后了。”
我偷偷看了一眼禾瀛,他似乎并不气恼君璧之这样胆大妄为,反而点了点头,眼里没有一丝杀气。
也是我多想了,那日在大殿里便知他是何等无能,只是可惜了这样的好样貌,白白毁在这样的人脸上。
“丞相领这么多人在公主府外……”禾瀛一语,我心里竟觉得他是知道几分的,哪知他又暧昧一笑蹭到君璧之身旁:“是要效仿当初寡人不成?”
民间皆知,为让柳沉黛自愿入宫,禾瀛不惜抛下九五之尊生生在柳府门外求了三日才得见柳沉黛一面,又用民间娶亲俗礼用八抬大轿将她抬回了宫中,可谓是给皇后脸上打了响亮的一掌。
君璧之脸色沉了下去,我心下一紧,却不想他正眼对禾瀛一拜:“臣,恳请陛下应允,臣与公主两情相悦……”
我脸色一变,心下已觉不秒,立即张口道:“陛下……”
“既是丞相相求,寡人自然是允了。”禾瀛扬唇,恍惚之中,他看我那一眼委实不自然。
君璧之缓缓闭眼,也不知是否因外守了一夜的缘故,脸色苍白得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