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沉黛似乎很沉的下气,连着几日都没有再打扰我,我自然乐的清闲,天气炎热也极少出这宫殿,大多时候都在小院里缩着,寻一块树荫之地看书纳凉。
第五日听说柳沉黛与魏无月起了些争执,魏无月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扇了柳沉黛一掌,皇后教训妃嫔本不是个什么大事,偏生柳沉黛却有意将这事闹大,竟带了几个宫婢将那一国之后五花大绑给捆进了芙蓉殿活生生关了两日无人问津,如此蛮横娇纵岂是柳沉黛的性子,只怕是君璧之有意在背后指使罢了。
于是宫里柳沉黛说是嫌闷,遣唤了宫婢过来请我一聚,走到半路却听到殿外吵闹,只见一个少年手里拿着一条鞭子左右抽打阻拦的侍卫宫婢大步进殿,几个侍卫似乎也怕伤着少年左右躲闪也不还手,剩下几个宫婢哪敢上前,他忽然一抬头见着我,冷冷笑了一声,挥鞭改了方向向我抽来,我躲闪不及,右臂被抽打出一条血痕,可见是用足了力气,我疼得脸色发白,身后那宫婢急忙扶着我,少年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我这鞭子不长眼,怎生往夫人身上跑了。”
“大胆!这是……”
“主子还未曾开口,一个奴才竟敢来回话!”少年这一鞭子抽在我身旁的宫婢身上,似还不解气般又举起,我冷冷抓住他要抽过来的鞭子用力扯住,他未料我有如此举动,反应却是极快的:“听说夫人有芙蓉之姿,今日一见也不过有几分姿色,与我阿姐宫里的婢女相比的确是,稍胜一筹。”
他用力一扯,我的力气自然不如一个男子,手心立即被勒出一道血痕,他也不与我多说,举手又是一鞭,我本想躲闪,身旁宫婢却挡了我的去路,这么白白挨了一鞭子后不由恼火大步向前呵道:“糊涂,是谁教得你没有半点分寸,不懂宫规!”
“妖妃。”他脸上尽是怒意:“你仗着陛下宠爱将我阿姐捆进了殿内,就是宫规不成!”
“你这双眼睛可谓不要也罢,谁同你说我就是那芙蓉夫人。”我忍痛抬手上前一掌抚过他的脸厉声:“我虽是质子,却也是公主,岂由得你再三欺辱。”
他被我这一掌打懵再原地,我还想多说,却见君璧之缓缓出现,见着我这模样眉头微微一皱:“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了公主?”
身旁宫婢立即跪下,少年脸色也慢慢难看起来,君璧之走的不快,每一步如同都在算计好了般,最终停在少年身旁冷冷看了他一眼道:“魏小公子不知擅闯后宫该何罪?”
少年回神,收回鞭子卷成一团挂在腰间不屑道:“那你就让陛下赐我死罪,反正也没有什么是你君泽做不出来的。”
君璧之面上处变不惊,大抵心里是记下了这话,我见他手里有着圣旨便好意维护少年:“你不知就里便打伤了我,这是一罪;后宫之内大肆喧哗,这是二罪;出言不逊不明宫规,这是三罪。此三罪,死罪自然不算,却也该去领几板子。”
“丞相前来,可是圣上来了旨意。”我暗暗瞪了少年一眼,转脸又温婉而笑,君璧之挥手让宫婢起身,也没有回答于我:“请芙蓉夫人出来领旨。”
君璧之拿着圣旨走到殿前,不一会儿柳沉黛才缓缓走出侧殿,身后魏无月被宫婢扶着走出,哪里还像个一国之后,少年见着这副模样顿时气红了脸,跑上前推开扶着魏无月的宫婢心疼的扶住她唤道:“阿姐,你可还好?”
魏无月死死撑着,我见她眼睛红肿,只怕早就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却还是推开少年撑起精神呵道:“跪下!”
少年虽是不愿却还是听话的跪地,魏无月神色不忍厉声道:“谁许你擅闯后宫的,本宫平日教你的规矩都不懂了么!”
说罢魏无月又转身朝着君璧之的方向跪下,声音里带着哀求:“白归年少不懂宫规,有所冲撞,还望,手下留情。”
最后四字,魏无月深深一磕,用了不少力气,连我看了都心有疼惜之意。
一个皇后,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跪求,柳沉黛挑眉也学着魏无月的模样跪下磕头问道:“陛下可有旨意?”
君璧之展开圣旨,我忍着痛意跪下,旨意里将柳沉黛的所作所为一字不谈,只用了“恃宠而骄”四字一笔带过,罚了抄写宫规十遍,又以有孕在身为由,将这罪罚推给了芙蓉宫的一概宫婢,听着着实可笑至极,柳沉黛半晌不肯起身,反倒是魏无月接了旨意。
“魏小公子打伤了臣妾请来的客人,打伤了臣妾的脸面事小,只是……”柳沉黛被宫婢扶起,走到我身旁伸手请我起身,拉着我受伤的手臂心疼道:“只是公主千金之躯,打成这个模样,皇后觉得魏小公子罪当如何?”
魏无月握着圣旨身子一颤,反身对我微微而礼:“本宫自会给公主一个交代。”
说完魏无月从少年腰间取下长鞭,我本想上前阻止,却被柳沉黛死死拽住手腕制止,她在我身旁轻语道:“公主若是去了,便是与公子为敌。”
我顿时沉下气来,看着魏无月用力将一鞭抽在少年背上,少年痛哼却只是抓紧了双膝衣料,我不过是挨了两鞭子就已经疼得脸色惨白,魏无月却在殿内活生生的抽了少年整整二十鞭,直到把背上的衣裳都染上大片鲜血才松开鞭子,眸里隐忍:“芙蓉夫人可满意?”
“皇后深明大义,臣妾自然不敢多言。”柳沉黛招手:“来人,将皇后与魏小公子送回中宫。”
魏无月扶着少年离殿时我心口微微难受,私下也反手握住柳沉黛轻语:“你是故意请我而来。”
故意挑在上门闹事之时让那宫婢领我走一段路遇上魏家的小公子,那么多宫婢侍卫,明明知道我是谁却无一人出手阻拦,用我这个幌子去打击魏无月,这一招,君璧之倒是算得很好。
“夫人若是没有他事,我也该回府了。”我推开她的手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柳沉黛自然也是明白这番算计我心里定是存了芥蒂,自然不做挽留,我漠然看了君璧之一眼疾步离去,走到半路时被抽打的地方隐隐发痛,心里酸苦融做一团,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公主伤的可厉害?”身后的声音关怀备至,我转身抬头便对上君璧之的双眸,不由转了视线,口里却有些赌气:“至少性命无忧,还需多谢丞相手下留情了。”
君璧之到没有什么愧疚之色,只是递来一个玉瓶:“切莫身上留下疤痕。”
我伸手接下玉瓶,脸上半分含笑:“君丞相,可还有他事?”
君璧之挪唇,却没有再说出半个字,我心里发凉,也不愿同他多说,转身欲走。
“辛夷。”这是第一次,我从他口里听到这个名字,我一怔,有些晃神。
“夏日付热,伤口易溃疡,莫碰着凉水。”他缓缓开口,不知为何,我眼中有些湿润。
君璧之抬脚走到我身前,递给我一块绣着兰花的锦帕又道:“身为公主,也不该如此狼狈离开,手可还疼?”
我莫名心口一紧,本是想开口反驳,抬头却是一滴一滴的眼泪落下,将君璧之整张脸都给搅得一塌糊涂。
君璧之一声轻叹,只见他抬手用锦帕擦拭我的眼角,泪眼朦胧里,竟觉着他格外可亲。
“君璧之,你我既已结盟,就算是想对魏家下手,你若同我说三分意,我自然会做出七分情面……”
“出宫后,便回凉城。”君璧之将锦帕放在我受伤的手掌上,也不再多做停留,我愣在原地,待君璧之不知走了多久才回过神来,想着他留下的话喜忧参半。
我上了药换了衣裳,又整理一番离宫已是黄昏,到了府邸时百草折正坐在庭院饮酒,见着我时脸上微惊,而后又有些落寞:“若我不学医,是否就能守着你,不必日日惊心,怕你回不来。”
我上前坐下,手臂还有些发疼,呲牙一声又恢复常色:“你这酒话说的可是糊涂,今夜我们就走,离开塗国,回凉城。”
百草折抬头,却是喜色抓住我受伤的手臂问道:“当真?”
我被他握的生疼,只能拍来他的手唤道:“你轻些下手,我今日无端挨了两鞭,说来话长,等会儿你唤来崖香,今夜就动身。”
“你受了伤?”百草折脸色难看,我自然知晓他这是酒意上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不是很疼,待我们回了凉城安顿下来,日后再说这些事。”
我起身收起他的酒瓶,手被被他按住,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他也晃晃悠悠起来盯着我认真道:“日后,我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全身就软绵绵倾倒在我身上,正巧压在我的伤口上,疼得我直呲牙咧嘴。
本来想连夜出城,可百草折这一醉就醉到了大半夜才清醒,我早就唤了崖香叠好了衣物,君璧之给我的锦帕我放在锦盒里收了起来,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恐慌。
百草折醒来后也不多说,私下也整理好了衣物,推开后门,大片火把将我三人照的明亮。
君璧之就这么从人堆里走出来,火把明灭将他的半张脸藏在夜里,我下意识的将百草折与崖香护在身后,死死的盯着君璧之,良久不曾言语。
“丞相这是何意?”我拽紧包袱,君璧之缓缓伸手,一字一句道:“听闻肃亲王曾求觅天下得到过一本兵书,死后这书却不知去了何处,若是公主将兵书给了璧之,璧之自然就会让公主离开。”
君璧之这话我听的迷迷糊糊,转头看着崖香与百草折,见他们神色凝重,心下顿时明了,自我忘事以后崖香说父王是被诬陷有谋逆之心夺了兵权,先王下旨将肃亲王府三百二十一人一一在午门处斩示众,可依百草折所言父王生前是极为宠溺于我,为保忠心才将刚过七岁生辰的我送入塗国为质子,若真是因功高盖主,大可先要了我的性命,又怎会在父王死后还留我活口只是变相的将我软禁在塗国,想来未忘事前的我定是知晓这兵书的秘密,于我所说的旧部无关,君璧之他先前见我装腔作势,只怕心里早就对我嗤笑不已。
可我只因为君璧之那片刻柔情,我竟一时忘了君璧之这个人,是喜欢将人一步一步折磨而死的。
可是君璧之千算万算都算不到那所谓的天下兵书,至始至终,我都是不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