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国九年二月初七,诸事皆宜,塗国新皇继位,改年号,天启。
天启元年,新皇立后,立的是魏阁老之女魏无月,细细想来只觉着可怕,当日那魏阁老何其维护太子,到头来也不过是落得一个趋炎附势的名声。
同年三月,新皇又立兵部尚书之女柳沉黛为芙蓉夫人,市井将这段姻缘可谓说的是上天佳作,甚至还传说这名号是因新皇初见这柳沉黛时想到出水芙蓉四字,百草折也将这添油加醋的故事说与我听过,讲得是才子佳人佳节相遇一见倾心从此宠冠后宫,我听着不免发笑,若这柳沉黛不是兵部尚书之女,这姻缘可还能做金玉良缘?
想来不过是君璧之使得手段,那个畏畏缩缩的新皇,怎生干的了这样的好事。
君璧之虽说放了我给了我这一处安生之地,却也没让新皇下旨让我回凉城,大抵是忌惮我之前所言的旧部,百草折也说过,这旧部的确是有的,虽说当初凉城兵权被收,但往日父亲留有一手,在凉城暗地里养了一批暗卫,只是这批暗卫在哪,却也只有我能得知,只是我忘事以来自身都不知在何处了。
天启元年七月,芙蓉夫人有孕,传口谕前来让我入宫相陪几日,说是旧识玩伴,可众人皆知我自小是被当做质子送入塗国,哪里会有什么玩伴,大抵不过是君璧之的意思,我只好让崖香准备些衣裳连夜进了宫,宫里的宫婢领着我去了芙蓉夫人的宫殿,芙蓉宫内竟也不是金碧辉煌的奢华之风,而是种满青竹,月光被竹叶一道一道分裂斑驳落下地面,恍然让我像是走进了君璧之的府邸一般。
“清奈公主来了。”殿内轻纱曼绕,玉石地面,不同外面冷清,却是十分的富丽堂皇。
“不必行礼了。”我正想福礼,却被止住,声音清冷,有些耳熟。
我缓缓抬头,只见血红寇丹的指尖挑开轻纱,一张不施粉黛的脸穿着一身艳红,竟也让人移不开视线。
“半年未见,公主似乎……”她走近围绕我走了一圈才道:“长高了些。”
“宴席一见,夫人之姿,果然并非池中之物。”恭维之话说的格外顺口,这么些年,大抵只学了这些。
“不知夫人唤我前来有何意?”我自然是不会真以为来念旧,她揉了揉肚子又躺回软塌上,挥手将殿内宫婢驱散才撑着头看着我:“我想要一个人死。”
她眉目含情,与初见时又有些不同。
“我眼里不喜欢容不下沙子,中宫那位就委实碍眼。”她这明显不是醋意,我蹙眉不语,她见我如此便嗤笑:“公子曾说清奈公主是识时务者,如今看来,却未免灵顽不灵。”
“难道在公主看来,魏家是忠臣?”她把玩青丝,将那九分妖姬模样都学了出来:“魏无月是个玲珑心窍之人,若非是魏家以权相逼,她这个皇后的位置,可会如此安稳?”
“如今的忠,是忠于陛下。”她这话未免可笑,当今圣上软弱无能全由君璧之一人做定夺,这忠,究竟忠于谁,人心自知。
“公主曾言相助公子,既然如此,就该一表诚意才对。”她的眼神凌厉,我握紧衣袖憋出笑颜:“自然如此。”
“陛下来了。”一个宫婢迈着小步进来轻语,我本想顺势退出,却不想禾瀛早已入殿,一张脸还没看真切就大步迈向柳沉黛跪地扑在她怀里,全然无视了殿内还有其他人。
“我日后不吃皇后送来的吃食了,你也莫同我再恼了可好?”禾瀛窝在她怀里像个幼儿,哪里有半分王者之气,我不免心哀,柳沉黛也不语,直到禾瀛碰到她腹部时才打了个颤撑着起身道:“我怎敢与陛下生气,只怪沉黛没有这样的好手艺,做不出像样的糕点给陛下。”
“黛儿……”禾瀛被说的声音里竟有些委屈之色,我随见不着他的模样,却仅仅从言语里便能感觉到他窝囊至极,我自然识趣退出大殿,离殿时禾瀛正抚摸着柳沉黛的腹部,柳沉黛神色却不是很好,见我已走远才冷冷发笑。
因是柳沉黛请进宫来,所以宫婢提早清出了一间小院让我居住,我塞了些银子给她,她偷偷收下没有多话,我也偷得清闲早早安歇,半夜里却被院里的猫扰醒,我摸着额头出了不少汗,翻来覆去也是睡不着了,便点燃烛灯烛披上衣裳推开门,一只小猫蹲在树下不停叫嚷,我走上前它竟也不害怕,反而蹭到我脚边,一阵风吹动树叶,让人感到格外凉快。
“小家伙,你是谁养的呢?”我摸着它的头,它晃动着毛绒绒的脑袋舔了舔爪子就跑开了,我本想上前,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下意识吹熄了灯烛躲在墙后。
“原来你在这里。”这声音温柔可亲,我心下一惊,脑海里是君璧之平日里那笑容满面的模样。
他一个男子,怎么会出现柳沉黛的宫殿里,甚至夜晚还能在宫里自由行动。
“你还是长大了。”这一声轻叹,似乎不是在对猫说话。
“公子可有不甘?”声音细腻,步伐声也是轻缓的。
这下我是不敢动弹,若被君璧之知道我在这里知晓了这样的宫围秘事……
“还能守着,也是好的。”这样的君璧之像是留了一块能让人抓住的软肋,完全不像平日所见的那般牢不可破。
“公子……”柳沉黛声音涩然,大约是流了泪:“历代权臣无不遗臭万年,公子性情不喜官场,这又是何苦……”
“沉黛,人不能什么都想要。”君璧之良久没有说话,久到让我都觉得他俩已经走了。
“世人俗语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我也觉得可笑至极,可这就是宿命。”小猫又叫嚷了几声,君璧之声音又温柔了几分:“饿了?以后莫要乱跑了,若到了我找不到的地方,就护不了你了。”
脚步声慢慢走远,我才敢缓缓从墙边走出,手里是已干的蜡痕,我伸手紧紧抓住快要滑落的衣裳,明明是七月炎热天,心里无端却涌起寒意。
我到底还是没能看懂君璧之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