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同学:
临近初冬时候星期六的下午放学回家,娘正俯身从莲花缸里往外面盛水,一邻居姐姐在娘身后面带微笑的站着看着。这一缸父亲生前最喜欢最在意的莲花,从他去世那年秋天被二哥和大哥帮忙抬到屋里靠墙根放着之后,便再也没有被抬出去过。一是因为缸里套着一个栽种莲花的土盆太沉,二是因为娘再也不想麻烦别人,大致因为是越自卑越要强吧。它虽然四时不见阳光却也活的幽静,夏日里亭亭净植的莲花在墙角随着穿堂而过的夏风轻轻摆动,淡紫色渐变为粉红的花瓣,红黄相间的花蕊,展开十厘米左右碧绿如玉盘的薄叶,那初生尖尖卷卷暗红透紫的细长卷叶,它们就在那不被注视的角落中孤自成长悄然盛放着。
“娘,你在干什么?”
“你姐姐想要点莲花栽着。”娘并未起身。
“龙龙放学了?”邻居姐姐打着招呼。
“我大大说了,你挖它根会把它挖死的。”
“没事,死不了的。”娘的声音有些低沉。
娘把水一瓢一瓢取出来倒进旁边的桶里,漏出莲花盆的位置后,便拿了铲子开始从硕大的土盆里翻找莲花的根部。
“找到了。”
“咔呲。”一声娘伸手从盆里掏出一叠如藕一般的根茎,白嫩的根肉挂着一丝丝泥浆,那洁白的断茬实在是触目惊心的苍凉,想来当时莲花的感受和在生活中被砸断腿脚的人们是一样的无助与痛疼吧。或许它比人类更为无奈,毕竟人们感受到痛疼可以哭喊求助,而它们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任人折取,又无可奈何。
“装到袋子里吧。”娘把那十厘米左右的根茎给邻居姐姐装到她手上的塑料袋子里,又把翻出的泥土都填回土盆中,给大缸换了新水。
邻居姐姐带着根茎再三感谢着离去,多么讽刺的场面,父亲在世的时候邻居们俯身看着缸里的莲花夸赞着,父亲在旁边直着腰杆抽着烟,听着那些夸赞莲花顺带也着把主人夸赞了的言语。现在,娘俯身给别人取着曾经父亲最在意的花,别人挺着腰在旁边静静的看着。父亲拒绝别人要莲花回家养着的言语犹在耳边:“这个我不能给你取啊,怕伤了本体,来年就死了。”
再想想娘刚才说的话:“没事啊,死不了啊。”
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那父亲最在意的莲花,活在自家屋里面却也难免得自伤自怜,也许父亲才是这个家里所有人的屋檐。
转眼入冬了,穿着娘亲手缝制的所有衣物,棉袄,棉裤,棉鞋每一个同学都像是一颗被煮熟的粽子,鼓鼓囊囊的。
“同学们,今年冬天冷的格外早格外的厉害,所以学校里要生炉子取暖,下午开始大家每人从家里带来一袋子玉米棒子,我们生火用,带来了以后班长统计一下,放在教室后面摆好。”早上上课的时候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对大家说。
“多么大的袋子?”有同学在底下问。
“就平常的尼龙袋子就好,我们用它做引火,点着以后办公室有煤炭,值日的同学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去一趟办公室把第二天的煤炭领到教室里,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那炉子谁来生?”班长问
“第二天值日的组长负责生炉子,不要玩火,知道了吗?”
“老师,我不会生炉子。”有组长站起来说。
“不会不是问题,今晚就回家问爸妈去学会它,好了,现在上课。”
时光如会使魔法的且极为任性的调皮孩子,冷几天又回暖几日,刚把粽子皮一样的棉袄脱掉,一场大雪又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开在大雪中开始捡地瓜干,一旦被雪给覆盖了,出了太阳大多是要腐烂发霉的,猪羊吃了都不好,而且卖不上价钱。抬头看去地里遍地都是在抢收的乡亲,一个一个蹲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忙活着,像极了一颗颗褐色的黑色的各种颜色会移动的大蘑菇。大哥,二哥,姐姐,娘,一起把三家的地瓜都抢着收拾完了,大娘和三哥在地里也快捡完了。
“娘,我们和你一起捡吗?”二哥问。
“不用了,快捡完了。”大娘没有抬头。
“那我们回去了。”二哥说。
“嗯,回去吧。”
地里的地瓜干收拾回家算是一年的农忙宣告结束,可以在家里休息到来年开春。也算不是休息,就是不用忍受日晒风吹的农忙就是了,要利用闲时剥花生,几十袋子花生都把娘的手剥到干裂。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口子很是吓人,问她疼不疼她总说不碰到就不疼,可一双手在人身上长着哪有碰不到的道理,剥花生的挤压,每天喂猪喂羊提饲料这样的重物,一日三餐每顿饭都碰水撒盐的侵蚀,哪有碰不到的道理。
临近寒假时的考试是很多学习好的同学最盼望的日子,可以通过一张大红色的奖状向父母换几块钱的零花钱,再从爷爷奶奶那里得到几块钱那就一夜之间成为有钱人了。可对于学习不好的同学而言,那就是煎熬了,他们既盼着寒假又盼望着不要考试,可考试的时间就在这盼望与心烦之间悄然而至。
“同学们把桌子上的书都收到桌洞里,现在考试发试卷,一张一张传下去,一定要先写好名字,不然零分,不能打小抄,发现一次零分。”
“都听清楚了吗?都有试卷了吗?”
“听清楚了,拿到了。”
“开始考试。”
一个个奋笔疾书埋头苦思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很是可爱,哪里像是一年级的期末考试倒像是高考,那个严肃认真啊,配合着讲台上的老师不时抬头四处环顾的严肃眼神像极了现在考场里四下转来转去的监考摄像头。
“不要交头接耳,自己做自己的。”老师突然发出的警告让那些心里痒痒的同学们,那点想问人或者偷偷看看书的念头被无情的镇压了下去。
“还有十分钟。”老师抬起手腕上的手表看了看。
“这么快。”有同学小声嘟囔着。
“写完的检查完了的,可以交卷了,不要在那里闲着没事干。”
老师的话音落下就有同学起身去把卷子交到了讲桌上。
“嗯,放在这里吧,放整齐。”老师看着交卷的同学说。
又检查了一遍“你”也起身把卷子交了上去,放好试卷看着对“你”做了个鬼脸的徐超,“你”毫不留情的双手悄悄放在胸前比了个鸭蛋给他。
“好好做自己的卷子,不想做就交上来。”
考试成绩过了几天就在发奖状的同时公布了,“你”全部100分,不过没什么好高兴的不是吗?
“同学们,这一次考试考得很好的,不要骄傲,没有拿到奖状的也不要灰心,来年大家继续努力,争取提高成绩,拿到奖状。寒假从明天开始到正月十八,寒假里一低昂要注意安全,不要下河滑冰,不要爬墙上山到容易发生危险的地方,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放假。”
与别的拿到奖状得意洋洋的同学完全不同的“你”孤自走着,被太阳晒华还没干透,下午就又被冻上的泥土路被踩过它们的人塑造成大大小小的一个个脚印,棉鞋踩在上面,硬硬的边边又粉碎在那一个个如艺术品般的脚印里。
“哟,这不是拿到奖状门门都考了100分的徐XX吗?怎么不开心啊?是不是考得太好了,自己也不信?后悔小抄打太多了?让人看出来了吗?”徐超在后面阴阳怪气的,
“哟,这不是门门分手都不高,奖状都没拿到,干瞪眼的徐超吗?怎么?是笨到想打小抄都找不到地方抄吗?”回头看着和别人勾肩搭背的徐少爷。
“这么说,你承认打小抄了?你们都听见了吧,他刚才承认打小抄了。”他那个欠揍的德行。
“你看见我打小抄了?”
“我没看见,你自己刚才承认的。”
“那你问问我是不是你叔,可以跟你爹平辈,我也承认。”
“你放屁。”他抬起手指着“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龙龙,拿到奖状了吗?”在二哥家屋后正准备继续吵得两人被出门的二哥看见。
“拿到了,从书包里拿出来冲着二哥挥舞着又转身对着徐超挥了几下。”
“第几名?”二哥接着问。
“老师没说,就发了十张奖状,好几个同学都是满分。”
“还不是抄的好。”徐超继续酸言酸语的碎嘴。
“你拿到奖状了吗?”二哥问徐超。
“我不稀罕,我不抄。”二哥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是不抄,因为抄也找不到地方抄。”
“二哥,我回家了。”对在草垛旁边掀开塑料薄膜捡草的二哥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
回到家姐姐拿着奖状挨着去年的贴在一起,在糊满报纸的墙上,那一抹鲜艳的红色还是很显眼很好看的。
看着奖状“你”在心里想,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姥爷,或者姥爷来家里他一定会比爷爷,娘,姐姐更高兴更开心,说的话一定不一样吧。
村里的提留越来越多,还有各种任务要出远门去干,修路筑堤等等。加上大队里的养猪任务,村子里家庭健全的乡亲都累到满腹怨言,可娘从来不说不怨更不拖不欠大队一分钱。真心不知道那时候城里工作的人,是不是每个月交的个人所得税是多少,那金额一定是大过天天在土里刨食没有正式工作的农民的吗?
先说到这里吧。
此致
敬礼
三十岁的你书于2016.1.12
三十五岁的你整理于202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