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许久,罗刹鬼才开口道:“阿兰,三界冥域皆尊称我罗刹鬼。你非为卑,无需称我尊名。唤我寐可好?”
[好。]
[寐。]
若兰心里微颤,他所介怀之事,竟是关于此。
寐的唇角微翘,对于她心底唤他之名,心满意足。
身上不知何时,若兰覆上了一件干净的寝衣。他未触她身,以灵法为她着衣。
待覆身上衣,寐蒙在双目的白绸带消失了,赤血瞳孔中倒映出她的面容。
青丝垂落,微微沾湿的发梢,贴于玉色粉嫩之肤,交错间带了些无名的欲色,鹅蛋俏脸,柳叶黛眉,两点秋水含情目,秋水添却愁澜,柔唇微启,因了寐之血瞳,让本来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生了分红润的错觉。
原来,她是这副模样,从他这双血瞳中映衬得越发迷人。并非倾城容貌,也不似终日混沌的三奴界魂魄。
“为何。。。一直盯着我?”寐不解,虽享受于若兰含情脉脉的凝视,却还是忍不住发了问。
她这才回过神来,不想寐被她如此看着,竟不知所措了,他充血的耳朵,色泽更深了。
若兰心想,若是她能自由动作,真想摸摸他的耳朵,过分可爱了些。
[你真美。]
若兰心于子戒,回了他的话。
他并未答话,只是定定望着她。可从他眼中,喜色自现。
那目光似要穿透过她的肉身侵入她的魂魄,引得她的心灼烧般热烈。
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他深深吸了口气,后将她拥入怀里,柔声道:“走吧。男子何来的美丽之说。”
声音喑哑低沉,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带了些微醺。
若兰顺从地靠在他的肩头,安心安稳。
他再次抱起她,回到罗刹殿。
回了罗刹鬼寐的寝殿,若兰便一直躺在灵冰上,因为肉身与魂魄并未完全融合的缘故,而陷入了沉睡。
在她入睡前,罗刹鬼的手一直握住她的,只是同她相视,并不言语。
那时,她感受到了从指尖传来的触动。她的指尖能够轻挠他的掌心,应是手上的觉知有了初步觉醒。
“累了便睡会儿吧。”
[好。]
她在心里应他,缓缓闭上了双目。
[寐]
我心底轻轻唤他名字。
“我在。”
[我因何缘故入了三奴界?]
她并不睁开眼。这是我一直想问他的,没有机会开口。她又怕,确真为极恶,出了三奴界,于他人而言,不公。
[可是罪大恶极?]
“是罪大恶极。”他一字一顿地答应。
[那你为何将我带了出来?]
手上握着的力道加重了些,他别开眼去,只盯着他们俩交叉相握的手。
“从前之事皆已云烟。如今你,同我一起。全当做赎罪。”
赎罪这般待遇,不知羡煞多少鬼了。
想来,他不愿道出实情,她也不便多问。
[好。我同你一起。只怕这罪要赎尽永生了。]
他浅笑道:“你有这觉悟再好不过。先歇息吧,同我一起的需是完整无恙的身子。你若是糟蹋自己,我便将你送回去了。”
若兰识相地闭紧了双目。
“阿兰。”
[嗯。]她闭目轻语。
他略显迟疑地开口——
“你从前身份,不便再显露于世了。你。。。可能接受?”
这点关于身份之事,若兰从未细细想过。从前于她,不过是他们口中的虚渺过往,并非毫不在乎,只是经历过了一些事,便不会再那么纠结从前对于未来了。
[寐,若是关乎我的未来,不必纠结于过往。我,并未有任何不接受之由,也并未有不在乎之嫌。只是。。。若过去未来皆是关于你,无伤他人,身份之事,便不那么重要了。]
未经过深思熟虑,她便这般直白地传达了心意。道尽了情意,却生悔意,不知他听了,作何感受,会否觉她不知羞,过于直白。
身旁静悄悄地,只闻得她同他的微弱起伏呼吸。
[寐,为何不言语?]
渐渐地,她闻见更清晰的、略显局促的呼吸声,缓缓向她靠近。。
若兰轻轻睁开眼,还半睁着未看清,只那一瞬间,额间贴上冰凉的触感。
映入眼帘的,是近在眼前的寐。
如此靠近。
寐吻上了她的额头。乌丝撩拨着她的肩颈与脸颊。却不及额上的柔情。
她微微抬起头,他同我直视,道:“往后你同我一起。”
相握着的手转而成了十指紧扣。
[你也同我一起。]
因了羞赧,若兰再次闭目养神。
[同你一起需是何身份?]
“罗刹鬼之仆,如何?”
[。。。]
想来这个身份,倒是最适合的。
“可是生气了?”
[身份之事,你安排便是。]
若兰并未生气,本来,她也是无名无分之人。有何不妥。
“你从来别无所求,不求上进。”
[若我求呢?]
“明知故问,也是常态。”
——罗刹鬼之后
不知怎的,若兰心底传来了一声轻叹般的回音。心下明了。
[那我需做些什么?]
她很快接受了,从很久之前,便接受了。
只是徒有空名,心觉有愧。
“简单。侍寝,侍浴,暖床,杀鬼,护我周全。”
[灵冰如何暖?]
“哈哈哈。。。”
不知为何,他忽的笑了起来。
她不明所以地睁眼看他,笑得确是张狂,也绝美。
[你笑甚?]
他只摇头,不答应。
待他沉稳下来,身子确是轻颤着,“你从未变。”
她不解,何处未变?那她应变还是不应变?
“我不笑了,你莫生气。”
[我并未生气。]
不过不解罢了。
[寐,我的记忆可否回来?]
“若是不能呢?”他并未明说。
不能,便记不起曾经与你一起了。
那应是不能忘却的。
若兰心想着。
因忘却而不能心安理得,不知其情,可他心底的哀痛,她都能听见。
“你不答,我也会想方设法寻回。”我需要,寻到伤你之人。寐于心底回应。
[若不能寻回,莫要强求。我不希望你有事。]
“好。”他虽答应着,心里却是另一道声音:此事无需多言。
“罗刹鬼殿下!”
殿外有侍者请事,寐应了声,眼神示意他退下去。
“你好生歇着。有事便以子戒唤我。”寐伏在她的耳边,清润的声音传入心底。
[好。]
随后她指尖细腻的触感脱离了。
罗刹鬼离了灵冰,出了寝殿。
又留下了满室的空寂。
很快,若兰便沉沉睡去了。
没有梦境,没有回忆。
只有虚无的黑暗。
。。。
沉沦着,沉沦着。
于时间之海徜徉,终是于虚无重回现实来。
睁眼醒来,若兰只觉唇间干涩,自然地抚上了唇,后知后觉明了肉身已同魂魄相合,肢体已达协调。
放眼四周,寐依旧未回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候。
她尝试着从灵冰上坐起来。没有想象中的艰难,融合情况尚可。她赤着足便下了地。
足尖触及冰凉的地面,倒是多了分真实感,这是魂魄之躯所不能感受到的深切实行。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欢愉与激动,让她不知该如何表现出来,皆踏在了足尖上。
这罗刹鬼的寝殿确是简陋了些,哪里像尊王之奢靡。除了灵冰,便只一檀木书案,案上陈列皆青简。
一面鸾镜突兀立于案上,像是女子的物什。
她缓缓移至案边,席地跪坐。于鸾镜前,视镜中人。
青丝如绢,朱唇榴齿,螓首蛾眉,眼底未见波澜,却生淡淡愁绪,便是从寐眼中所见相貌。
不过,并不似那般红润,想来是借寐之赤瞳,假得气色佳相。
“你可是。。。若兰?”
一道轻快而明丽的声音蓦然响起。
若兰循声望去,只见一男子立于她身前,正环着双臂,细细打量自己,其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白衣胜雪。
虽同她至今所见两美人一般,皆为绝色,可他同这三界冥域之气质,却不很符合,更似仙人之清爽洒脱。
他,究竟是知晓她为若兰之实,还是只是将她错当了从前之人,未可知。
可寐让她隐瞒之事,不可轻易泄露出去。
她装作懵懂之态,起身,微微欠身相迎。并未回应其呼。
两人互相打量起对方来,并不言语。
“你这模样同先前倒是差不多,这肉身重塑得不错,可气质却是天差地别了。”他轻笑着,“现在,可温顺多了。”
原来,他知晓从前之她与今时之她。那,知晓了她的隐密,该作何回应呢?
切记轻信于人。
听他如此说,先前之她,倒是性子并不温和之人啊。
“听寐说,你没了记忆,也失了声音,记忆之丧尚且可循,可你这声音之失,却是难解。”他扶着下颌,似在沉思。
他知晓寐的本名,且寐同他道了这些密事,想来眼前之人,是与她同寐相识之人,应不会对其造成伤害。
可即便如此,仍让她将信将疑。
他缓缓向我走近。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哦,瞧我一个激动给忘了,你已不记得我了,我还得重新介绍自己了,我名为魑,还望你日后,别再忘了。”魑开了个玩笑,笑脸盈盈,明媚若辰星,“你莫怕,就算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伤你,呐,”从他手里幻化出了一面白纸,“为了方便些,你有什么想同我说的,以手画纸即可。”
魑早已识出了眼前之人的防备来,无奈于她同之前一般,警惕心甚。只能自然笑意接近,以获取信任。
他笑着走近了,最终她还是接过了白纸,惊诧于其不用笔墨,便可书写之妙用。
一味防备,也无济于事。
他,并不似恶人。
将纸铺于案上,若兰跪坐着,试着在纸上书写。
果然,纸上现出字来。
[可是寐派你来此?]
他轻笑道:“我可不归他管。我乃阳界司之主,不过无聊,听那小子说你回来了,顺道看看你。”
原是阳界司之主!
寐同她讲过此人。如今,是敌是友,自是分晓了。
他是罗刹鬼之拍档,是位相处起来让人舒服而自在的人,信赖有余。
[多谢,不知可有闲暇之余?]
她不免多了些意外期许。寐说过,若她醒来,自得自由。
“今日本就是空闲无事,你可是想要我带你出去?”
他竟也明了了她的心思。怕是看她面上迫切了些。
“你从前也常爱出去的。”魑见她惊喜之态,微笑解释着,“你常去孟婆那儿听故事,三界冥域你走了个遍,我的阳界司也没少来。”
孟婆,她也识得?往生忘川处竟也有故事可听?可是孟婆讲给她听的?
去阳界司,也是听故事?
她不解,出去应不全是为了听故事吧。
“不过你若要出去,必要知会寐一声,不然受罪的可是我。”魑眨巴下晶亮的眼睛,一脸无辜。
轻颔首,若兰抬起手来,覆上子戒,心底默念——
[寐,我可否同魑一道出去片刻,莫要担心,嗯,我会保护自己。]
[好]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心底唤起,萦于耳际。
寐竟也能通过声音回应我!
虽是简单的一字,却是放心而信任。
如此一来,魑便是值得信任之人了。
[若要寻我,便来孟婆处吧。]
[等我回来。]
[好。]
她唇角不经意地勾起了笑。有人时时刻刻听着、护着,确是生而有幸。
“咳咳,”魑轻咳两声,眼神闪躲着。
若兰不由得红了脸,方才片刻忘了身旁还有人在。不免得怠慢了。
她略表歉意地对他笑了笑。
他也不在乎地摆摆手,“这子母戒又联结到一块儿了,可喜可贺。我猜,他定是同意了。”
是。
嘴角的笑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