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罗刹寝殿,便见殿外荒凉景色。
满目苍茫的灰暗,未见生灵,不觉生气,一眼望不尽边际,愈远愈深,愈飘渺。唯有殿外守着两队冥灵护卫,静默不语,威慑力却不减,亦不见其生气。
原来,罗刹寝殿外,是这样一番难以言说之状。
三界冥域,终究是它在世人眼中应有的模样。
“诶诶,你不会想要走过去吧?”
魑及时拉住了若兰,未再让她踏出去半步。
若兰停下看他,不解其因。
“这儿离了忘川八百里,若是你愿走过去,倒也无碍,不过这路上可不能保准没有危险,尸骨无存是常有的事儿。”
他微笑着同她说,分明是听着恐惧之事,却仿佛在述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你从前倒是不怕的。”
见她如此愣神了,他开始打趣道。
若兰这才意识到。无论是芶吻还是魑,在他们眼中,她皆是已经同之前的她有着不可逆转的异变,她依旧是她,可她已不再是她。
这让她莫名地有些嫉妒了从前的她自己,在他们口中,曾经的她,似乎是无所畏惧的,亦是倔强强大的。现如今,她既无灵法,也不谙世事。应是个无聊无趣又无能之体了。
芶吻同魑一样,虽对她态度不同,却觉她归来乃必然,像是知晓寐一定会前往三奴界将她带出来一般,并未生疑惑,倒理所当然。
那么,寐是如何想的呢?
是否也觉如此。会否因她不同于前,而失望呢?他想要修复重生之人,是从前的她,而能因此接受现如今的她,可能否长久呢?
皆是无法言说之惑。
“怎么了?”长久的沉默倒让魑慌了神,紧张道,“可是身体不适?”
若兰摇摇头,回以浅浅微笑。
他松了口气,若是若兰在他身边出了事,寐一定不会轻饶他。
“你可千万保重身体,一旦有事,切勿逞强。不然,受罪的可不止是一个人了。”魑对若兰露出灿烂一笑,劝说的模样甚是可爱。
她自然不能让他受了罪的,一定。
“准备好啦!我要带你去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叩了一声响指。
随即,她同他便成了一缕轻雾,只留下一道残影。
忘川河畔
“到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若兰和魑便立于忘川河畔上。
忘川忘川,忘却前尘事,一往尽无川。
此河似天上来,往深渊去。川无尽头,流向未知,不见两岸,川上虚渺纱,川底万鬼吟。火流萤沉浮流水,隐约间老者撑船过,船上鬼无语,船下鬼不眠,随凄暗雾气,往无尽前程。因了孟婆汤,重获新长生。
“那便是孟婆了。”
魑指着不远处坐于渡口,佝偻着腰的老者,她静静坐着,面前是一方桃木矮桌。
据说桃木震鬼,为防幽鬼生乱。
若往生幽鬼来前,她便递上一碗汤水,幽鬼饮尽,便等渡船来,渡往未知对岸,或向更远处去。
往生之道并非只一条。
“你的身份。。。如今是。。”魑知晓,其身份不可轻易外泄。
[无名。]
她缓缓向孟婆走去,这道背影,仿佛是印刻于脑海的一抹残像,并无映像,却觉甚是熟悉。这些天来,这种陌生而熟悉,已然成了心头病,确是一种无形折磨。
“你来了。”
在她离孟婆不过一臂之距时,孟婆蓦地道了声迎辞。
她不知孟婆在同何人说道,却又觉应是同她说的。因孟婆身旁,此刻并无往生者。
“孟婆!正是我!你可真是好耳力!”魑替若兰答了话,示意她向前去。
我移到了她孟婆的跟前,因她盘腿坐着,她也顺势跪坐在旁。
“我老婆子耳力不好,可不瞎,我说的不是你。识人并非以表面觉知,她的气息,即便是我五感尽失了,也认得。”
孟婆并未动半分,仍是不变的静坐,可只是这般静静的,也能感知其身力量,若这忘川,无尽深沉。
听孟婆如此说,心里不觉一暖。记着她的,不为我一副空荡躯壳,只为她一缕尚存气息。
“好了好了,孟婆大人!你真是神通广大,不愧是这忘川之主。不过,这人绝不是先前之人了。”
魑抱手靠在渡口护栏上,故作轻松态,心底下确是谨慎十分,孟婆仅凭气息便识了若兰,那么,若兰处境并不乐观。
“若兰,你可好久未来了。”
孟婆说着,抬起了头,像是并未听闻魑之所言。声音也是深沉的,老者之音,从来岁月的沉淀。不经意间,却让人愿意陷进去。
若兰这才看清了孟婆之貌——白丝齐盘,银眉延伸至眼角,皱若忘川纵横布,薄薄的嘴唇瘪着,苦相十分,尽生老态。可令她惊异之处乃孟婆的一双盲目。
孟婆全看不见。
“为何不同我讲讲话?”孟婆微微启唇,面露不满之色,嘴唇陷得更深了些,“你以前虽话不多,可至少理我的。”
后些话竟带着些委屈撒娇之意。
受不住孟婆如此,若兰未经思索,顺势牵上了孟婆的手,指尖所触尽是干枯沟壑之纹,并不觉难受,只觉掌心温和。
明显地,所牵之手,初始时轻颤,也并未回握我,适应后也并未回应她,却也未收回去。
可如此,便是承认了身份。
若兰小心翼翼望向魑,他无奈耸肩。
显然,孟婆有自己的坚持,即便是否认,也无济于事。
“你摸我手作甚?老婆子我还要给往生者送汤水,没了手,可怎么送得。”
嘴上虽是如此不愿,却也任她牵着。
此时,并无亡者来。
“孟婆,若兰她。。。她受了伤,失了忆,还失了声,不便回应你。”
听魑说罢,竟觉好笑。
她这落下的病症,确实不少,着实令人为难。
“受得什么伤这么严重?那罗刹鬼还治不好?”
不知为何,从孟婆口中说出的寐,带了些不明的不屑之意,难道寐也惹了孟婆。
不由想起不久前寐与芶吻切磋之事,因了孟婆,芶吻大怒。也可能是因了芶吻,孟婆于寐,生了不满。
“伤也不大,罗刹鬼会治好。”
魑谎扯得倒是不见脸红。三奴界之事,看来并非所有人皆知晓的。至少,连孟婆也是不知的。
“堂堂三界冥域之尊,治得好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吗?在位不勤,前不久还消失了好些日子,不知所踪,若兰也跟着消失。这三界一时气运受了不小影响,幽鬼魅灵失了控,这都第二次了,差点要让我这老婆子摔了碗,也渡忘川去往生了。。。”
孟婆像是陷入了回忆,默默念叨着往事。
若兰却不很清楚其中意味。孟婆所说,寐消失之事,是这些日子,还是更久前,我于三奴界之时?
三界冥域气运受损,却定是因罗刹鬼寐。他可是受了伤,因了些什么事?竟已是第二次。
“。。。一个个从来就不是省事的主儿。老婆子我是经不起折腾了。”孟婆自顾自地讲述完了,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孟婆孟婆,你还是这么能说会道啊!别渴着了,渴了便只能喝孟婆汤了。”
本以为魑听了孟婆之言,会一脸严肃,未曾想到他还开起了玩笑。脸上并无异色。若非此事不值一谈,便是魑在隐瞒着什么了。
可依她看,定然是后者。
至于隐瞒什么,为何隐瞒,皆是未可知的深意。
“老婆子喝这汤,无用。”
“孟婆,日后。。。若兰,便不再是若兰了。”
“这是何意?”
“今后,你便唤她无名吧。”
又是短暂而漫长的沉默。
孟婆淡然:“若兰也好,无名也好,不过称谓罢了。无名便无名吧。多名累赘,无名倒是一身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