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孟婆!”
老远处便传来了一声男子的呼唤。听着尚且稚嫩,循声望去,确是少年。不过二十岁上下。
瞧他衣着,应是个书生,气清朗朗。
若兰松了孟婆的手,还未待她移开,那男子便到了跟前,孟婆手中竟已端着碗满满孟婆汤了。
她惊讶于孟婆灌汤之疾,更疑惑于男子行为。
未曾想到,来到三界冥域往生一界的亡灵,会如此兴致盎然地奔向孟婆,若不是知晓他乃幽鬼之身,怕只会误以为他是孟婆相熟之人。
“跑得慢些,老婆子岁数大了,经不得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声音轻些,老婆子我看不见,却还不聋。”孟婆递上了手中的那碗孟婆汤,置于桃木矮桌上。
男子却不接过,反而开始打量起了若兰和魑。魑也不觉什么,直接同他对视,我却不喜被生人瞧着,何况是幽鬼,刻意闪躲了眼神。
“那位公子,好生俊俏。。。我没见过,但这位妹妹,我是认得的。”他顿了顿,思索片刻,忽的如是说,“不过,妹妹样貌倒是变了些,应是我太久未见。。。你之前一袭红衣,高傲清冷的模样,同现在气质确是有所出入,美貌却是不变的。。。”
这一番话倒是让若兰不得不正视他了,他一副坦然自若之态,并不像是在扯谎。即便他所说为真,至少,并非是此次往生所见。可他是如何记得见过她之事?
若兰偏过头去看魑,欲从其身,获得有关解答。却见他也皱眉,摇摇头,如今成了旁观倾听者,眼中晦暗不明,像是也不明所以。
“打住打住~”魑摆摆手,制止了某个滔滔不绝之鬼,“你这幽鬼,眼光是不错。可你怎的在这认起亲来了,你可晓得此乃何处?竟还说认得这位。。。妹妹?”
魑虽是在打趣这鬼,却是心生疑惑,这幽鬼,如何喝了孟婆汤,还忆起了此处之事,若是有意欺骗,刻意编撰,也难以详尽如此。况且,其述之事,皆为事实。
“自然是晓得的,此乃三界冥域,此处为往生一界。不止这妹妹,还有孟婆!我见了三次了,这是第四次了!我就想确认下,这孟婆汤可是有忘却前尘之效?”男子用手比了四个手指出来,确认后点点头,脸上却显愁苦之色。
“自然,你如何还记得老婆子我?”孟婆终于答了话,面上褶皱更深了些,紧闭的双目像是撑开似的,左右探探,显然,她亦是诧异的。
他如此说,便是意味着,喝过孟婆汤,却未忘却前尘事。
还是四次。
男子听闻挠挠头,瘪着嘴,眼神飘忽,也是一副难以言说之态,良久才道:“我也不清楚,第一次来,便是如此。。。第一次这妹妹不在,后来都在的。我就是喝了孟婆你的苦涩汤水,却一点用也没有,记忆全还在的。当是以为,过了忘川,才会忘,没想到,并非如此。当时,这里——”他忽的激动了,手指着渡口前方忘川河上,“本是有座桥的。”
若兰自然不记得此事,可望向魑和孟婆两人,面上皆露惊异之色。
“我说的没错吧?”见眼前一行人并未反驳,他接着兴致勃勃道,“有桥多好,黑是黑了点,可耐不住方便安全啊。这第二次也还是有的,后来第三次,也就是上次,桥突然没了,变了撑船的老翁,也不是说老翁不好哈,主要是我晕船~这船下还有无数扒拉着船底的水鬼,真担心会成了水鬼腹中食。听说这忘川还有一种鱼,光食有钱鬼,那还好,我向来穷惯了,不怕它吃我,可我也不想变了水下冤鬼无处可去,无冤可申,往生还是好些的。”
他仰着头,边回忆着,边述说着,不时点头,不时摇头晃脑,不知不觉间已然说了大堆。
从前,忘川河上,竟有桥过。
从前,三次往生,皆存记忆。
停下这间歇——
“待我润润喉啊,说了这么多,渴了渴了!待我稍作休整。。。趁着这空档,你们有什么就问什么啊!”
男子丝毫不客气,也无惧色,坦坦荡荡,倒是像回了家中一般自在。
他刚捧起了那碗孟婆汤——
“虽不否认你所说真实性,可有一点,你可得记住了,这眼前妹妹并非你从前所见之人,不可妄语。”
魑同他对视着,男子手上动作明显一滞,沉默片刻后,瞟了瞟若兰,便笑着点头,将这汤一饮而尽。
喝完却皱眉道:“孟老婆婆,你这汤水就不能调得甜些吗?我的日子过得够苦了,喝了这汤水,更觉苦了。”他砸吧着嘴,细细品味间,摇头叹息。
“老婆子调了百年汤水,就这味儿了,你若是嫌弃,不喝便是。反正喝了于你也并无用处。”孟婆答他,枯瘦如柴的手拂过汤碗,汤碗里竟又是满满当当的汤水了,“不够,再喝便是。”
“多谢多谢!噢,我给忘了,”他谢过孟婆,忽的开始搜起身来,摸到里衣摸索着,再伸出手来时,手上多了一颗糖,包着绿纸。
他匆匆剥开糖纸,将方糖塞进嘴里去,欢快嚼着,笑皱了脸,含糊不清道:“有这糖。。。唔~布怕苦了。”
“孟婆,你说说,是不是你的汤出了问题?”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调侃起孟婆来,“让你感情丰富些,别整日愁着个脸,泪水苦涩不说,如今,连功效都淡了。若是如他所说,不知这百年来,还漏了多少幽鬼。”
“。。。”
被魑这么一说,孟婆不做声了。怕是真的在担忧此事,是否如魑所说,若是一语成谶,可就无力回天了。
“别怕别怕!孟婆!你放心,这体质只我一个。同我一道来的,皆是喝了孟婆汤的,记忆全消了。”男子挥挥手,贴心安慰起了孟婆。
孟婆松了口气。原是特殊情况,不算作工误。
“为何不同孟婆说,你记忆未消。”魑站直了身子,气场倏地上来了,看来是认真起来了。终于是要履行职责的。
若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三次,乃至这第四次,又是因何欺瞒。
男子无辜眨巴眨巴眼,也突然坐得端正了,余光不住得瞥向若兰和孟婆。
“啊?其实我也怕啊。第一次那是意外,第二次是为了证实第一次,那第三次嘛。。。我,我”
他忽的停了下来,眼神蒙上一层怯意,余光瞥向孟婆,孟婆自是不知。
“如何?”魑察觉到了他神色异常,继续追问道。
“第三次,孟婆身旁有条蛇守着!那蛇凶神恶煞的,长得也丑,我生来最怕蛇的。自是喝完了汤就只顾着逃跑了。。。”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为了自己的胆子。
蛇?可是芶吻?
若兰想起来上次芶吻暗访罗刹寝殿,却也是令人生畏之态。莫说是这幽鬼,一般人,也是难以招架的。
她下意识地看向孟婆方向。
孟婆却是神色自若,像是同男子所述之事与她并无瓜葛,可那蛇。。。
“呵,你这胆子,不怕来了鬼门关,却怕一条蛇,实在好笑。”魑自然是知晓了那蛇身份,只觉这幽鬼甚是奇葩有趣,“那你为何此时来讲明真相?畏罪潜逃三次,可是不好定夺罪行了。”魑撇过头去,装作为难的样子,实则嘴角勾起了玩味的弧度。
“诶诶诶!别别别!冤枉啊!”男子突然激动起来,本是盘坐着,这会腾地跳了起来,顺带着打翻了那碗新鲜孟婆汤。
“诶哟喂!”急得他赶紧用衣袖去擦桌上的水,可擦着擦着,却觉奇怪,抬起手来看才发现桌上并无水渍,袖口上也没有。倒是碗里又盛了满满的汤水。
他不知觉地咽了口口水,整理了衣衫,道:“奇事奇事。”
“你可准备好了承受罪罚?”魑见他又恢复了正常状态,于是忍不住好心提醒他。
这一提醒,男子又一脸苦相:“大人!这不能怪我啊!我也是有难言之隐,你说说,我这好好地轮回转世,成了续命再生,我也是十分苦恼,大人是有所不知,这四世我都是相同之命运,无论富贵与否,出生不是克死了爹娘,就是连着身边人皆交了霉运,无人亲近,无人爱护,无妻无子,终此一人。更奇之事在于,我这四世皆不过二十一岁即亡,未知因果。他人皆说此乃阴命,命定无缘。大人,你说说,这公道,我向何人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