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倒是这里欠了你的?”
魑笑眼看他,却让他心底发毛。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讨个说法罢了。这活得不清,死得不楚的,着实难受。不知还有几世轮回的罪要受,若是无休止地,那我大可不必再往生了,干脆做了这冥域的游鬼。。。或者你们帮我讨个差事来做做?”
男子方才还愁眉苦脸的,如今想到了良策,立觉恍然,两眼放了光,直勾勾地往他们三人身上扫。
“你小子想得倒是周到,我也确实同情你的遭遇,不过,在这儿,我说的可不算。”魑明眸清亮,故作遗憾之色,实则,自然无情,与鬼打交道的阳界司主,如何会轻易受了凡情所触,不过,游戏而已。
“那何人说了才。。。”
算——
“叮!”
“叮~”
耳际忽的传来两道清铃声,一道清脆,一道沉闷。
若兰听来耳熟,细细回味着。。。
竟是不久前芶吻手链上的那阵铃音!
寐说过,此音乃孟婆召唤之铃——
“孟婆!你晃这链子作甚?怪瘆人的!”
男子身子往前倾,瞪大了眼,饶有趣味地看着孟婆手上的手链。
果然,孟婆手腕处的清铃同芶吻的那串别无二致。
孟婆拢了拢袖口,将手链收好,沉沉道:“你已在此逗留许久,忘川往生从不等人。你若要讨个说法,我便替你寻了来,莫要再多言,多言不义必自毙。”
他果然噤了声,只是脖子左右晃晃,两眼依旧不安分地四处探探,看样子是在等着说法自来。
“孟婆,这说法。。。啊啊啊!”
男子等了片刻,本欲再问清楚,却被什么惊吓了,凄厉的尖叫声倒是惊了我一跳。
“蛇蛇蛇!”他不知何时退到了渡口的另一边靠栏处,抱着了栏干,惊恐万分地埋着头,一手还不止地指着前方,双眼睁不得半分。
“呲呲~”
孟婆肩头已然盘了一条蛇,三角头,碧色瞳,纹路暗红,鳞大皮厚,尾扁平似船桨。浑身泛着冷冽的气息。
芶吻。
它只瞟了一眼前边吓得失了神志的幽鬼,便侧过脑袋来,定睛看我,碧瞳竖起,幽幽生萤。
倒是没有之前那般凶狠了。
若兰也并未闪躲,现如今,玄冥棺在她体内,魑也在她身旁,总不用怕的。
“孟婆!你莫不是要让这蛇吃了我?我错了,我不要讨说法了!我不要什么交代了!我要往生!”男子挥舞着袖子,却不敢抬眼看,一个劲儿地认错道歉。
“你怕是没机会了。
我很挑食,你,并不对我胃口。”
清冷深沉的声音回应他。他却不知声响从何而来,这里待着的几人并无此声。
他缓缓从指尖缝里往外看,却找不到声音源头。
若兰本也不想看他如此恐惧之色,可她只是一旁人,实在只能袖手旁观。
“谁,谁在说话啊?”男子小心翼翼地问着,见他们眼神指向,他像是明白了些什么,随即苦了脸来,“不会是那条蛇吧?!啊啊啊!孟婆!我与你无冤无仇的!你若是嫌我聒噪,嫌我说你汤水难喝,大可不必为了吓我寻条蛇来的!没赶上船误了时辰,我自己游过忘川也行。。。”
“吵死了,闭嘴。”
芶吻终于受不住男子的哭诉,现出了人形。
虽是不耐烦,仪态却不减分毫。
男子蓦地止住了哭诉声,睁大了眼死死盯着眼前人,再往孟婆那里瞧瞧,如此来回辗转,方才理解了,这眼前臭着脸却俊美的男子乃是那凶煞之蛇。外形自是不同的,可阴郁之气确是想通的。
因了芶吻衣上游走着一条蛇影,同样让他慌了神,不敢直视。
“你便是那喝了孟婆汤却仍存记忆之人。”询问倒像是肯定语气。
“是是是!”男子闭着双目点头回应,生怕惹了眼前之人不悦。同时心里暗暗猜测着他的身份。
“报上名来。”
“秦川。”
“四世之名。”
“啊?哦,一世周珲,二世林圭,三世李罔,四世秦川。”
“哗!”
芶吻轻轻拂了拂袖,身前便漂浮了一道卷轴来,卷轴镶着金边,随着芶吻念出口中之咒文,卷轴徐徐摊开来,露出赤黑两色之字迹,赤字为名讳,黑体为生平。四世之事,了然卷上。
他细细查验,不允纰漏。
此时,若兰才想起来,寐同她说过,芶吻乃三界冥域阴司簿主,手掌生死簿。
如今,恰好撞见了其行职之态,确是威风凛凛,足以震慑亡灵。
不自觉地,芶吻眉头渐渐紧缩,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
“如何?”孟婆淡淡开口,率先发了话询问。
“可是什么棘手之事,连你这阴司簿主也犯了难?”魑也十分在意这结果,但面上不显露出来,只认真调侃。他同这苟吻,也并不相熟。
“四世轮回,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生时乃假纯阴,三散四亡七杀,二十一亡。。。”
还未道尽,芶吻便缄默不言。
“孟婆命格?”孟婆仰起头来,眉间成川,言语间尽是不可思议,可她随机摇摇头,“并非纯命格,有所出入。”
“孟婆?!”秦川更是难以置信,惊呼出声,“我是男子,如何有女子之命?还,还是孟婆?那我到底是男是女?日后可是也要熬这汤水送鬼往生?”
他心想:若是今后有个差事,也是不错的选择,有灵法,还能操控可这孟婆之位,只是着实无聊了些。
他竟是孟婆命格?
“你并非纯粹孟婆命格。”芶吻收了生死簿,同秦川对视,“每届孟婆皆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乃是纯阴,孟婆之选,无七情,绝六欲,命中无缘。九百年乃生一,从生之日孕育百岁,百岁内教化,再九百年送归,于忘川尽头殒沒,千年一轮难求。秦川之命格,非纯阴,非正规,却同孟婆命格极其相似。如今,不过两百年,便生此命,亦是错位之轮。”
“可是出了什么问题?”孟婆问他。
“那便要问问罗刹鬼殿下了。”芶吻转过身来,眼神却不离若兰。眼中神色,自是了然。
这同寐又有何关系?
“这么说的话,我并非真的孟婆,自然也当不了这差事。那我还是乖乖往生去吧!”秦川确是不知应悲还是欢,一时间情绪多变。
“你没有往生机会了。”芶吻背着身回他。
“为何?”秦川睁大了双目,这会儿倒是无畏无惧了,爬起身来细细询问,“我四世皆本分做人,从无邪念,更未害人。如何就不能往生了?难道因我怀着记忆怕泄露了天机?皇天在上,我从未将此事告予他人!”说到这里,秦川眼角淌出了泪来,那泪倒是清淡淡的,全无水滴状,像是抹上的水,他伸出衣袖来抹抹泪处,“我,我。。。呜呜呜~”
芶吻显然不喜人聒噪,施法封了他的口,再以厉色震慑了他的动作。他如今又缩成了一团,泪眼婆娑,无辜眼神向我们求救。
“你虽非典型纯阴孟婆命格,可从命运来看,依旧属孟婆命格,因三界冥域气运出了差错,导致命格错轮,难以逆转。如此看来,你便是下一届孟婆之选。”芶吻尽职尽责,详述因果缘由。
“三界冥域之气运,果然生了乱。”孟婆独自呢喃轻语,却也入了若兰的耳中。
孟婆不见她神情,若兰只能转向魑。
魑却是垂首沉默,注意到她的询问之色,转而迅速扯出一抹笑来,微微摇头让她安心。
无奈安心不得,徒生忧虑。
“你的命格不过四世之轮,再无往生道。”芶吻并不看秦川,却在陈述其事。
“呜呜~”秦川听了自己的命运又觉奇妙怪异,奈何开不了口。不过,他并无选择。
芶吻继续道:“历届孟婆皆是由我所教化,日后你便跟着我。待此届孟婆功满,即可继位。”
天啊!秦川听后惊醒,日后不仅要跟着这条半蛇半人半仙半魅之主,还要再等八百年继位孟婆!
“砰!”
这幽鬼不知是因激动还是惊吓,竟昏了过去。
芶吻面露嫌弃地伸出手掌去,掌心化了青焰,只一瞬,秦川之身便化了虚无。
“今日可真是热闹!”
芶吻轻拂袖,垂眸轻语。
“闲来无事,顺便探查下阴司簿主是否因私怨而有所怠慢。”魑嘴上不落下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芶吻。
“呵~”芶吻勾唇轻笑,抬眼回看,“阴阳两相隔,阳界司主还是管好自己就好,勿要越了界。我不像某人,只管情爱,不理职务。”
芶吻又似无意地有意瞥向若兰,眼神平添玩味不屑。
“阴阳虽两道,幽鬼乃一家。你如何就如此薄情,硬生生拆了两家。我看,情爱之事,岂非一人得道,某人不也甚是在意。”魑不受芶吻所制,乐于同他拌嘴。
果然,魑与寐,不愧拍档。
“芶吻。。。”
孟婆轻轻唤了声。
“何事?”芶吻移至孟婆矮桌前,半跪相对。
不知是否是我错觉,我竟觉芶吻语气轻柔了许多,神色也尽显温柔。
“鬼门已关,时辰已到,我也该歇息了,”孟婆像是在同芶吻对视,然而并不见,“走吧。”
“好。”
芶吻眼中只她一人,旁若无人。
“兹兹~”
一阵青烟散,芶吻化成了蛇形,从矮桌上扭动至孟婆身旁,额头轻触孟婆手掌,孟婆抬手,芶吻环其腕处,蛇身垂落下去。
渐渐地,竟硬化了,作了一根手杖。杖手处蛇首形,杖身蛇形纹。除此之外,与一般手杖并无二致。
孟婆自然地扶上了杖手,撑起了身子,年迈之身佝偻着,力量全仗着芶吻。
“若。。。无名,我先歇着了,若是闲来无事,便来寻我。”
若兰起了身,轻轻颔首,微笑看孟婆。
孟婆像是知晓了她的回应,对着她的方向颔首回应,便向前蹒跚走了。
“这两人,还真是一物降一物。”魑来了我身旁,静静看着两人背影,并非调侃之意。
孟婆像是孤单地走着,渐渐隐入了浓雾中。
但心底里,却并不觉凄凉,
她的掌下有护她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