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两个月前的七月初,在阳光明媚的十字街口,女孩揉搓了手中纸笺,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看着校门口络绎不绝的暑假放假学生,一个一个拎着箱子离开,女孩血唇轻轻一勾,那冷白的精致面容,多了一丝诡异阴凉。
卖烤冷面的大妈搓了搓冰凉凉的胳膊,这艳阳高照的,怎么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八月末,校门口都是热闹的迎新准备,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了一家门市,那是在学校正门对面的街上,新开业的一家店铺,门头是古香古色的沉香木,看起来品质不俗,没有任何修饰,只有那扇漆红木门之上,挂着一方匾额,上书三字:画瞳观。
这算是个什么地方?
没人知道。
男人推开门,迎面是一张如龙蜿蜒的沉木桌案,左侧博山炉缕缕青烟,右侧烛台燃有红烛七根,烛火晦明晦暗,室内幽暗,看不大清楚四下装饰。
桌案后坐着位玲珑身段的女孩,她手里那些东西,似在端详着什么,随口便道:“来客人了?”
那声音飘渺清冷,颇有玩味。
男人走近,想细细看见眼前女孩,却有一束阴冷目光穿透幽暗,直直射来,男子腿一软,神使鬼差的瘫坐在她对面。
“来的够早,还没营业呢。”女孩打了个哈欠,身子坐直,“啪”的一声,打开了手边的灯。
瞬时间,昏黄色的灯光亮起,头顶是诸多银链缠绕的银质饰灯,上有精致繁复的花纹,颇有巴洛克的旖旎绚丽。
女孩身后几米的墙壁上,绘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骷髅头,刚刚好张开的嘴巴是扇门,两个黝黑的窟窿眼睛是窗户,里头房间大致是个小复式。
设计还是很惊艳的。
“来算什么的?”女孩坐在那舒适的沙发椅上,慢悠悠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来不及再看其他,男人只好收回打量的目光,正了正领带说道:“听朋友说,画瞳观是算命的地方,我想来算算。”
女孩听了,幽幽开口道:“画瞳观有三算,一能算寿命,二能算财源,三能算桃花,然三者不可兼问,一生只能取其一问,不知先生要问的是什么?”
男人低头想了想问道:“我若都想算一算呢?你要多少,我可以给多少。”
女孩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是个不差钱的主。”
男人扬起得意笑容:“的确,但是谁能嫌弃钱多呢,你都给我算了,若是准了,你这里往后生意必定红火,怎么样?”
“天机不可泄露,算命总要就有余地,三者取其一,已经是窥破天机了,所以,人不可贪心不足,”女孩冷笑着摇头道,“先生今日要么算其中之一,要么打道回府,很抱歉,我也不差钱。”
男人被这话噎得死死的,面有不悦之色,却不知为何,身处这画瞳观内,总有异样的敬畏压抑之感,不容放肆。
看着眼前女孩淡然的摆弄着手里的镯子,男人最终开口道:“那就算寿命!”
女孩又瞥了他一眼,一夜暴富发横财的,都惜命。
再文质彬彬,也不过是人模狗样。
女孩默默一笑,戴上镯子,道:“算命?抬头看着我。”
男人抬眼看了看女孩,女孩的眸子深处似有漩涡坠入之感,稍看一眼便觉得阴冷打颤。
好像,是一双死人空洞的眼眶,却又充盈着厉鬼血腥的寒气。
良久,女孩邪魅一笑。
“很不巧,明日去选块墓地吧,活不过三天了。”
男人青筋暴起,怒气冲冲拍着桌子吼道:“你他娘的敢诅咒我!”
女孩不怒反笑,不紧不慢的笑道:“杀妻,骗保,发横财,又不被人间查办的人,是活不过七天的。”
男人大惊失色,死死的盯着她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孩嫣然一笑,唇边隐隐流露嗜血鬼魅,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名片,推到男人面前:“人的眼睛会出卖人的一生,否则我这画瞳观,靠什么挣钱?”
男人拿起名片,瞧上一眼。
三天后殡仪馆内,画瞳观观主——白流沙,名声大噪。
然而,白流沙一天只接待十名客人。
门槛踩烂了,还得再换。
是夜……
眼前,漫天黄沙飞扬,女子躲在酒肆内,闻着酒香望着窗外出神。
这几日风沙又大了,来来往往的商队少了一大半,不过,也并不耽误酒肆卖酒,往来之人,大多都会装满一壶酒再继续走。
大概是昏黄落日,所望之处已无人迹,女子起身把酒缸擦了一擦,便打算出门收那桌几,天暗了,擦出远处一片血红,骄阳埋进沙中静待日复一日的新生。
风沙声中,隐隐有马蹄声响,女子停下手中的活,回头瞧了瞧,不觉眉心一动。
那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白玉束冠,红缎衣袍,腰间银剑凛冽,器宇不凡。
马蹄声近,踏飞黄沙,也轻扬起女子心中涟漪,寒意渐袭,女子出神间,少年已然勒马走来,取下马背上酒壶来递了过去:“姑娘,且沽一壶酒。”
那声音透着几分苍凉,女子抬头看去,只觉得少年虽是剑眉星目,却无处不透着那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清冷来,只消瞧上一眼,便像是风吹透了故事中的苍茫江湖……
那般清冷淡然,女子心头竟有些许震撼。
沽酒出来,女子把酒壶递归,少年闻了闻酒香道:“这酒与别处有些不同。”
“这是我闲来无事在家院子里酿的。”女子应道,少年尝上一口问道:“酒有名字么?”
“家院子里有三棵合欢树,每逢开花落叶都会取材酿酒,便也叫它合欢盏。”
“合欢盏?”少年思忖片刻,复而抬头看那酒旗飘摇,不再言语,付了酒钱上马对女子道,“多谢姑娘。”
沉阳尽逝,少年红衣白马渐行渐远,直至听不见马蹄声响,女子才回过神来,转身锁了酒肆大门……
夜,是绛紫色的沉闷,不知多久,一声惊雷,便是连日风雨。
敦煌集市无人光顾,女子亦在家中,对着后院的合欢树出神,那鲜衣怒马的少年,清冷如月,漠然如这万里风沙,静且桀骜。
而就在那连雨的日子里,酒肆门前曾停留过那位让人心念的少年,他瞧着那酒旗恍惚片刻,黯然离去,风中只剩下他的呢喃……
“薄凉酒肆,合欢盏……薄凉…合欢…………”
白流沙是被一道雪白闪电所惊醒的,梦里的悠然旷野让她对这天花板愣神许久。
她适才是梦到了敦煌么?
异域的镂雕缠纹,佛意古朴,来往的人或是行色匆匆,或是在茶摊闲话家常,她回忆起梦里点点滴滴的细节,包括那薄凉酒肆门上精致银锁的花纹,一切都如此清晰,可却是那鲜衣怒马的少年,被那一场夜雨冲刷得不甚模糊……
白流沙仿佛记得,他剑眉微蹙,看着那酒肆旗招,轻声叹息的苍凉……
一场大雷雨席卷洛城,割裂的暗紫天空恍若梦中大漠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