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觞,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身份?”
在一栋破旧的公寓里,浑身缠满绷带的银月坐在一张有些年头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雨觞脱下披在身上的黑色雨披,拿起搁在桌上的资料缓缓说道:
“帝历190年,代号‘适格者’计划启动,遣锋塘派出‘灰狐’作为间谍渗透到外域并以一名留级生的身份来到修罗学院。在确认无误后与代号为‘遗孤’的雨觞和‘异端’的兰尘殇成为朋友。可是在中途灰狐的一意孤行导致计划出现了偏差,于是在三年后派出代号‘绝望’的贺加作为保险阻止事态发生,‘修罗罪’事件发生后由于异端的暴走导致贺加暴死,最后作为幸存者的灰狐被列为背叛者,现处于狩猎状态。”
说完雨觞手中的纸张忽然烧了起来,化为了一团灰烬。银月眼中的神采也随着资料的湮灭黯淡了几分:“当一个人决定背叛与生俱来的信条时,他就做好了与其抗衡的觉悟。我不想因为家族的牵扯导致自己成为一个被讨厌的人。”雨觞沉默半天,最后说道:“我理解你的想法,只是现在的局势对于我们来说很不利。敌人已经抓到兰尘殇了,很快他们就会根据殉道者带回的情报来剿杀我们,我们必须得在之前把知情者全部做掉。”银月说道:“假如你们想去做掉殉道者的话我建议你们放弃。”
“为什么?”雨觞对他突如其来的警告感到不快。银月仰头把碗里的药喝完,干咳两声:“殉道者是隶属我们直系组织的幻境师,他拥有的境界力量是‘轮回’,在我的记忆里他无论是受了什么伤害,甚至形神俱灭,都可以复生。这次他的受伤完全是因为兰尘殇的‘荒芜’遏制了他的自愈能力,才勉强击退了他。”雨觞说道:“或许我们可以绕过他来对付其他人。”
“在不知道对方实力情况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特别是刚成立没多久的你们。”银月看了看周围,想起来什么,问:“兰尘殇呢?我记得你不是把他带回来了吗?”雨觞指了指旁边的小房间:“人在里面,出于安全考虑我把寒千叶叫过来了。”
“他的血鳃症……能治好吗?”
“不可能的,这是绝症。”雨觞摇头道,“凡是有梦魇的修罗都会患这种病,这种病相当于一种枷锁限制梦魇的力量。”他扭头看了看房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更像是种负担。”
银月把视线从雨觞手臂上的血痕上移开,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你的故事就在此画上句号吧!”
闭嘴!我本能地朝着前方挥砍,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被打上石膏了。“是梦吗?”我环顾四周,场景也不再是漆黑的街道,倒是从窗外折射进来的光芒让我的眼睛有些不适应。“韵风,你在吗?”我试图寻找心里的声音,过了一会熟悉的叫骂声便回应了我:“原来汝还活着!本座本来还指望修罗罪能在汝死后还给本座的。”
我笑了笑,习惯性地将手伸向床边的小桌子,尽管现在的视野仍是模糊一片,可是我还是记得旁边的水壶的。
可是,手掌传来的是一阵温热的柔软感,就像触摸到软绵绵的抱枕一样。接下来来自两个人的尖叫声不约而同地响起,我抹了把冷汗,说:“千叶?你怎么会在这里?”千叶很大声地嚷道:“你怎么一声不吭地走了?让我担心!”这也许是她第一次生气,让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我只是——”
“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千叶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全是血,腹部的撕裂伤几乎把你拦腰斩成两端,这几天的气息都是若有若无,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我……”说着她就开始抽泣,我这下慌了,想去拍拍她的肩膀,可是模糊的视野导致我无法确认周围的事物,好半天才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解释自己的动机是没有意义的,只能像一个犯错的小孩一样接受批评。
不知过了多久千叶开口道:“现在好点没?”我答道:“除了有些耳鸣和视线模糊,基本都好很多了。”“那就好。”千叶说完后“咚”的一声倒在我的床沿边,她忽然的举动吓得我立刻翻下床去接住她。“呼吸声,看来是睡着了。”见她安然无恙我松了口气。
至于手上的石膏,就用梦魇的骨刀打破吧。
“别使用你的梦魇,这会让你的伤势加重。”站在门口的黑影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头也不回:“是你救了我?我们本不相识,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黑影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踱步走来:“我们是不认识,但你绝对认识这个。”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我看,本来是一张不大的照片我却花了半天才辨认出来,而当我认出来的时候,脸上早已写满了“惊讶”二字。“别来无恙,兰尘殇。”雨觞的语气里充满了怀念,身上的黑色气息也随之消散。
流民地带,修罗域最黑暗的角落。这里的居民大多数都是没有身份证明的流浪汉,他们住着滴水的房子,吃着满是蛆虫的面包,在这种满是垃圾和污垢的地方普通人的寿命不超过30岁。当然作为修罗域的区域之一,这里也做着和钱有关的买卖,与外域不同,这里的买卖都是地下交易,黑拳、贩卖人口、军火交易……只要来钱快的活这里的人都干,正因如此这里的情报网比上层社会广得多。雨觞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高度数的酒,打开罐子就喝了起来:“本来我想靠这一地区来收集遣锋塘和八部众的情报,没想到你和银月已经把我想要的情报全部收集齐了,这下让我的工作轻松了不少。”我冒汗地说道:“你是把我们当成工具人了吗?让我们来帮你工作。”
雨觞摇头:“这取决于你,是要反抗帝陵的势力,还是继续过着那种安逸的生活。”忽然他把手中的啤酒罐丢向不远处喧闹的人群,平静的语气里充满了威胁:“我不是说过吗?聚众斗殴是不允许的,假如下一次被我抓到的话,你们就别想着赚钱了。”我把目光投向啤酒罐的落地点,在那里聚集的人大概有十来个,每个人身上都脏兮兮的,如同沼泽地里爬出来的妖怪。他们听到雨觞的警告后像受惊的蛇群纷纷钻回自己的破屋子里,而他们争斗的缘由,只不过是一块掉在地上的新鲜的肉。
我陷入了沉思,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雨觞。这时雨觞把一个东西递到我面前:“给。拿着这个你可以在这片地方随意活动。”我定睛一看,是一个镀铜的徽章,显眼的除了边缘的飞龙和中间的缝住嘴的骷髅头以外就没有其他亮眼的地方了。我接过徽章,同时问道:“这个徽章的意图是什么?”雨觞说道:“影中光。”
“影中光?”我有些不解。
“我的祖先曾经说过,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假如每个人都活在充满光明或者徘徊在无尽的黑暗中,那这个世界就不再平衡。我想通过自己的力量来使身边的环境达到所有人都想要的状态,而要想做到,自己就必须成为‘影’中的一员。所以你看到的骷髅头,实际上是我把自己的梦魇刻了进去而已。”
因为想把所有人都带到“光”中,所以自己才成为“影”吗……
“现在面对两大势力,我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在那之前,我想跟你说一件事。”雨觞说着,把手伸了过来恶狠狠地捏了我的脸一把。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一巴掌盖在他的头上:“你干吗?偷袭也不至于捏脸吧?”雨觞鄙夷道:“看来寒千叶说的是对的,你的脑子很迟钝。”
“什么叫迟钝啊?”
“你看不出来人家是喜欢你的吗?”雨觞从衣服的内袋里抽出一封信,递了过来,“这是她写给你的,只是在你昏迷时我保管起来了。”
……
……
看完信之后,我无奈地说道:“知道是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啊。”雨觞又拿了两罐酒,开了一罐自顾自地喝了起来:“直接说不就好了吗?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两厢情愿的。”我一下就急了:“说得简单。可是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迈得出这一步?”“说白了就是害怕。”雨觞把另一罐酒塞到我手上,“人其实很简单的,想要什么,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可是什么导致我们变得扭捏起来了呢?是自私。‘喜欢’和‘不喜欢’都是自私,都是为了得到对方的心才表示自己,在这过程里只存在两种人,接受的和表示的。你必须承认,无论你现在在想什么,当你看完那封信后就已经进入了‘接受’的过程,现在表决权就到了你的手上,是接受还是拒绝,”雨觞耸了耸肩,“看你自己了。”
不用雨觞说现在我也明白,只是我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这和平时的心理博弈不同,对方不仅是异性,而且还是我身边的人。假如可以的话,我的脑子已经开始过热了。雨觞笑了起来:“你们两个要不找个时间单独相处一下吧,小爷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
雾月泷把刚烤好的苹果派拿出烤箱,从厨房的刀架上取下一把水果刀,熟练地将其切成一片片。一旁的寒千叶露出了羡慕的眼神:“雾月泷你能做出那么好吃的东西,真是了不起啊。”雾月泷谦虚道:“都是学的,要不是雨觞那个衰仔不会煮饭,我也不会做这些。来,吃一块吧,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寒千叶拿着一小块,很细腻地小品了一口。细嚼慢咽一会后她叹了口气,这个举动引起了雾月泷的注意:“怎么了?是糖放少了吗?”寒千叶鼓起腮帮子,神情有些沮丧:“不是。苹果派确实很好吃,我只是对其他的事情感到困扰。”
……
听完寒千叶的苦恼后,雾月泷不觉嘴角上扬:“什么啊,原来是担心兰尘殇拒绝你啊。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心思呢?”寒千叶两手捧着脸,眼中充满了哀怨:“怎么我苦恼的事情到你这里就变得像一个笑话了?”雾月泷打着哈哈,“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多心了。”
“多心了?”
“在你眼里兰尘殇是怎么样的?”雾月泷简洁地抛出了一个问题。寒千叶歪着头思索了一会,说:“一个对待生活上很细致的人,但是不会爱惜自己。明明是个很合格的听众却不对任何人诉说自己的难过。”
“是啊,你对他都很了解了,为什么还要通过写情书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呢?”雾月泷继续问道。寒千叶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双手环抱着胸说:“我,我只是想……哎呀!我就是害怕了!”这下她再也装不下去了,整个人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力地倒在桌上。雾月泷走到她身边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声音轻柔如梦呓:“其实吧表白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只是你还没有踏出这一步。要知道在恋爱时单相思是最忌讳的,你也许该和他当面表达你的想法,这样他才能理解。”
“要是他拒绝我的话,我之前的做法不就白费了吗?”寒千叶一脸的担心。雾月泷说道:“与其把事情想得复杂,不如把问题看得简单一点。”
下午三时,我站在事务所的阳台,将无处安放的双手插进口袋里。我现在很紧张,紧张到连冷汗都冒不出来了,因为我要面对的是我既想看到又害怕看到的人,她要做的和我要做的是同一件事——表白。
是啊,喜欢一个人确实是一件自私的行为,可是当两个人都怀着同样的自私时,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看了看天空,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带着灰暗,却成为我排解不安的唯一景色。现在她在做什么呢?是和我一样在等待还是在准备着我所预料不到的惊喜?
过了一会,身着淡蓝色T恤和短牛仔裤的寒千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她带着些许嫣红的脸蛋成功地把我的视线吸引过去。我朝她打了个招呼:“千叶,你,你来了。”让我没想到的是她被我这一问候吓了一激灵,连说话都变得口吃:“啊,我……才发现你在那。”
天啊,她才看到我的吗?我在心里默默地吐槽道,她理了理肩膀上那一簇散发,微笑道:“不是找我说一下话吗?要不搬两张椅子坐下谈?”
说是那么说,等到我们坐着的时候却一句话也谈不上。好像所有的话都卡在嘴边无法说出。我攥着口袋里的信,本想开口挑起话题,谁想到先被千叶抢了先机:“兰尘殇,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我在惊讶的同时也在冷静的思考,许久说道:“要细说的话我还真的说不出太多,但是我知道一件事,你是唯一一个我愿意放下心防的人。”
“这样啊。”
“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所以我很难和自己亲近的人说出自己的真心话。”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平原的相遇,嘴角不觉上扬,“你也不是修罗域的人,在某些方面我也不会有什么顾忌,所以我有一些话想和你说。”
兰尘殇!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什么叫“顾忌”啊?在某一个瞬间千百种想法在脑子里萌发出来。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对千叶产生了好感,可是碍于面子我一直没敢说,直到后面我想通过自己的能力来表达当时没有说出来的话。最后还是逃不过啊。我拿出那封信,稍稍深吸几口气来稳定自己的心情,开口道:“寒千叶,我——”
“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两种不同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在耳边炸开。我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千叶捂住自己的嘴巴,好像刚才的声音是凭空出现的。是我说的,还是她说的?我注视着千叶的眼睛,她也注视着我的瞳孔,忽然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什么啊,原来我们都一样啊。”千叶捧腹大笑,方才的羞涩和扭捏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相比她的快乐现在的我脑子还是一片空白,连基本的表情都做不出来,过了一会我轻咳两声,把头别了过去,原本藏在口袋里的左手此时像一只鬼鬼祟祟的黑蜘蛛一样慢慢地爬向千叶的手掌,因为梦魇的侵蚀现在的左手已经完全被狰狞的图腾覆盖了,和她洁白如玉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食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的手背,这一简单的动作已经让我的脑子开始过热了,过了一会她的手背如同一块反转的贝壳将我的手掌包裹于其中,可是那力道又像母亲抚着自己的孩子一样那么温柔。我转过头来,脸上早已没有了尴尬的神情,取之而代的是舒心的微笑和无言的对视。
多年以后的一天,当我行走在战争结束后的广场上,看着年轻的男孩们和女孩们在夕阳下互相拥抱时,那个温柔的微笑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连同一起被拾起的是属于十五岁的青涩和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