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磊躺在病床上,那条骨折的右大腿打着石膏绷带,虽然没有再吊着了,但身体仍然不能动弹,只能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大概卧床时间久了,他内心十分地烦躁,盼着早点好起来,好继续干他那送煤气罐的工作。大凡劳动惯了的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歇不住,一歇下来皮就痒,周磊就是这种人。
前几天,保险公司来人,当着周磊和那个肇事者的面,一五一十地将保险赔偿条款进行了说明,并对赔偿金核算及如何支付详解了一通。并斥责肇事者是个实恳人,违反了保险赔偿约定,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麻烦。因为他已提前将保险公司应该理赔的费用,包括住院费、误工费、护理费、营养费等等,都已提前支付给了周磊。按照被保险人要求和已经即成的事实,保险公司要将这部分赔偿金直接打给肇事者,对他的后期治疗费用将视实际支出进行确定。他懂保险公司来人说话的意思,对他们的处理意见表示同意,也没有再提任何要求,就在确认书上签了字。
周海平从外面回来,得知此情况后,差点与父亲争吵起来,但既成事实的事,再说什么又没有用。况且父亲又是一个较真的人,真顶撞起来,回头追问起肇事者赔偿给他的钱,他都用在哪里,反而与自己不利。不过,那两天他都没有给父亲好脸色看。周磊当然知道儿子气恼什么,这世道傻子都知道挣钱,何况他又不傻。但他有他的做人原则,他记得父亲在他小时候常说“有智吃智,无智吃力,世界上什么钱都能挣,就是昧心钱不能挣”。父亲的这些话他至今记忆深刻。
方成文和方成材推门进来时,周磊刚让周海平将床头一侧摇起大约30度的倾角,以便身子能够仰坐起来,使自己感觉舒服一些。看见方成文他们,招呼道:“你们来了。伯母身体可好些?”他瞧了瞧方成材,有些眼熟,估计肯定认识,只是不记得他是谁了。
“介绍一下,我哥,你们见过的,他来看看你。”方成文说。
周磊一下子想了起来,忙说:“对对,是方大哥,我们见过的。听说你在武汉做生意,是吧?”
“是的,到武汉已经很多年了。成文说你被车撞了,怎么样,不严重吧?”
“还算幸运的,只是大腿骨折了,其他地方完好无损,真是菩萨保佑。”
方成文说:“说得轻松,你这是鬼门上走了一遭。不闲话了,我哥来找你有事,看你愿意不愿意干。”
周磊听了方成文的话,不知就里,以为要让他替他们做什么事,很认真地问:“什么事,你们说,看我能不能办到。”
方成材仔细打量了周磊一番,只见他年龄五十左右,偏瘦,背有些驼,剃着短发,胡子有些长,穿着病号服,外表就给人一种诚实可靠的印象。方成材说:“那我就直说罢,等你腿治好了,让你到武汉去帮我照看生意,你愿不愿意。”
周磊思忖了一会,半天没有回答。方成材看他犹豫,知道他有顾虑,就说:“我这么跟你讲吧,我在武汉那边有一个快递服务站,需要有人帮我照看。门面是我自己的,原来就是我自己干。现在这个行业对从业者有年龄要求,我六十出头了,不能再干了。我想过将经营权转让给别人,虽然能够一次性收取一笔转让费,但给了别人,他就不一定非得租我的门面,说实话现在实体店生意都很难做,门面不好出租。我那个快递服务站这些年生意还不错,在周边小区和写字楼里积累了不少老客顾,每天上门寄件取件的人真不少。我想请你到武汉来代我经营,我们写个合同,名誉上转让给你,其实全部投资包括门面都是我的,我给你保底工资加业务提成,你可愿意干?”
“就怕我去了干不好,坏了你的生意。”周磊咧嚅道。他想问每个月能拿多少钱,可碍于方成文站在旁边,没好意思说出口。
方成材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可以说阅人无数,他一下子就猜到周磊最关心的议题。“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愿意干,学起来不难。你也别急着答应下来,等你腿好利索了再答应不迟。至于工资嘛,保底工资3500元,再按计件提成,两块加起来每个月至少能拿七八千,不过人挺辛苦。”
周磊一听工资收入,有些心动。就问:“那主要干些什么?”
“就是与原来的邮政局收寄领取包裹基本一样,只是现在需要稍会一点电脑。比如批量到件时,通过电脑扫码确认,然后统一发送上门取件通知。来人取件时报取件短信码,再扫描二维码完成取件。寄件则按快包还是大件包裹,根据划分的地区和资费收寄。我听说你失业前是干会计的,那学这个应该很容易,真不会我教你。”
方成文说:“别顾虑太多,你只要想干,等腿伤治好了我陪你去武汉。我看做这个比你送液化气罐工作要轻松些,再说你也不年青了,重体力活估计你也快干不动了。这个不急着你答复,想好了再决定。”
这时,周海平从外面进来,他看见方成文还有一个不认识的老伯在病房里同他父亲说话,问方成文:“大姑没有过来?”
“她上午要买菜烧饭,中午还要给你们送饭,哪有时间过来。”方成文回答,接着话锋一转,问他:“可你倒好,我来医院里两趟,你都不在你父亲的病床前照顾他,你可是拿了肇事者赔付给你爸的看护费的。”
周磊说:“是我让他到十楼代我去看望一个老战友的,他也在这儿住院。”
方成文:“你这是大腿骨折,不方便起卧走动,身边一刻都离不开人。”
两人从病房里出来,方成文对方成材说:“你到一楼大厅等我一会。我也去看一个住院的老同事,她住进来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有没有出院。”
方成文要看的老同事,就是与母亲同住在神精内科病区的余小铃。刚才周磊说的话提醒了他,既然到了医院,何不去看看她,这位曾经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同事。方成文没有等候电梯,而是从安全门直接走到十一楼。他记得余小铃所住的病房,在经过长长的甬道时,他听见有人在议论:“太可怕了,从楼顶直接跳了下去,当场人就不行了。”“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得了抑郁症,这下医院麻烦可大了。”
方成文的第一直觉是,医院里又发生了病人跳楼事件。只是他无心八卦新闻,径直来到余小铃住院的病房门口,推开门时,只见病房里空无一人。他愣怔了一下,心往下沉,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想跳楼的该不会是余小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