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下了好久,至五更方停,被衾湿寒,谢元澈几乎是一夜未眠,直到天上露出一抹鱼肚白,她才迷糊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叫嚷声,她不耐烦的揉着眉心。
昨天一大家子对薛义这事合计了一宿。
谢元晋先出了个主意,让姐姐跑路,最好是在外面躲个十年八年,等这事过去再回来。
谢元澈抽搐着嘴角问道:“十年八年?你是怕我跟你争家产吗?”
傻弟弟闭了嘴。
陈秋华的主意则更简单粗暴一些,那就是成亲之日在怀里揣把剪刀,等到洞房的时候一剪刀把那混账给了结了,一不做二不休。
谢元澈:“……”
谢元晋:“……”
谢生荣在旁边小心的摸摸脖子,为自己能活到现在感到无比庆幸。
紧接着他出了一个自以为无懈可击的主意,那就是重金贿赂王媒婆,让她别打女儿的主意。
陈秋华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说了一句话,“你有重金吗?”
谢生荣:“……”
别说重金,就连每天的酒钱都是从牙缝里好不容易才省出来的。
谢生荣是大理寺一名小小书吏,无品无级,虽然这个吃公家饭的名头好听一点,却仍然改变不穷酸本质。
十几年前谢生荣只是个走街串巷的捉刀先生,专门帮人写书信诉状,估计是天赋异禀,连秀才都没考上的谢生荣竟然写得一手字苍劲有力,方圆兼备的好字。
后来因为字太好被大理寺承从街上发掘,请到衙门专门负责拟写认罪状,就这样,在谢元澈刚学会在床上打滚的时候她爹就成功步入了万人钦羡的公职行列。
事实上也就是上司的一只笔杆子,人家让叫你怎么写就怎么写,谢笔杆子从上任到现在十几年间写的认罪书,没有一万也得有八千,换言之,在无数犯人认罪伏法的背后也有谢大笔杆子一份微薄的贡献。
别看在大理寺当职的名头说着骇人,其实底下小吏就是一帮穷打杂的,连拿鸡毛当令箭的机会都没有,俸禄更是一言难尽,大理寺书吏对外号称每月俸银三两,而这三两俸银真正能拿多少全凭当月运气,大理寺,人多,上司多,人情往来更多,娶媳妇,生孩子,办寿,各式各样的人情,几乎把小吏的的血汗钱全给压榨干净了。
谢元澈清楚记得有一个月她爹不仅没拿回俸银,反而欠了衙门一两半,把陈秋华气得直跳脚,极力要求谢生荣重操旧业,继续上街给别人写信去。
总而言之,谢家这日子是越过越穷了。
外面是是陈秋华的冷冷的声音传来:“瞿王府的大管家我们得罪不起,但为人母者,也不能眼看着女儿入火坑,你去告诉薛管家,我们不嫁,你走吧!”
谢元澈在被窝里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王媒婆叫嚣道:“呦,这怎么能说是火坑呢,人家薛管家可是瞿王爷身边的红人,瞿王爷是谁你们知道吗?那可是正宗的龙子凤孙,这王爷手下的管家还委屈了你们不成,一家子人不识好歹!”
谢元澈怒气上涌,薛义是什么玩意儿她早打听清楚了,明明快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天天学人家年轻公子到处风流,勒索百姓更是家常便饭,稍有不顺心便对孤弱百姓拳脚相加,名声顶风臭十里,只是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讨好了瞿王,仗着王爷的宠爱,作威作福到现在也没人敢管,真正诠释了何为狗仗人势。
谢元澈越听越气,到最后已经听不清王媒婆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被一堆狗屎糊住了耳朵,她现在只想抄家伙暴打门外这只老狗。
她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去,两步冲到房门口,砰的一声,抬脚就把房门给踹开了。
门扉挣扎的晃悠了几下,差点儿粉身碎骨。
谢元澈高视阔步的走到外间。
王媒婆被这突如其来的踹门声吓了个胆颤心惊,捂着胸口“哎呦”个不停。
谢元澈懒得搭理她,一手掐着纤腰,一手指着王媒婆的鼻子,破口大骂:“大清早的来打扰姑奶奶睡觉,他娘的,要作死吗?”
陈秋华呆住了。
只见女儿穿着一身单衣,趿拉着鞋,头发乱糟糟的形似叫花子,梗着脖子,掐着腰,嚣张至极。
被鬼附身了?
谢元晋闻声跑来,他这辈子也是头一回见到谢元澈张牙舞爪的模样,嘴张得老大,半天都没合上,结果灌了一肚子的凉风。
可怜的王媒婆还没从巨响中回过神来,就被谢元澈这一嗓子给吓得不知身在何方,半晌才磕磕巴巴道:“你这小妮子要……要干什么,我可是奉了薛大管家之命来的,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敢吗你?”
她虽然强撑着气势,不过心里还是有去年被打一棍子的阴影,总觉得下一刻这小妮子就要冲上来扇自己巴掌,所以提前搬出薛管家来。
不过这回谢元澈压根儿没想动手,去年可能是因为年少气盛才没控制住自己,打了这老太婆一棍子,事后她也反躬自省来着,虽然这老婆子做事忒不地道,但还是应该以讲理为先,能用言语解决尽量不要动手,今天这副样子纯粹是看老太婆不顺眼,虚张声势罢了。
她极具深意地笑了一下,“你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要促成此事,就不怕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王媒婆冷哼道:“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要是真有得意那天尽管来找我老婆子算账就是,”随即她话音一转,恐吓道;“不过我要提醒你们,薛大管家可不是什么善茬,民不与官争,穷不与富斗,胆敢再说一个不字,小心明天就让你们收拾铺盖滚出京城,到时候全家都得上北境要饭去,哼!”
大梁朝建国近百年,阶级分化严重,无权无势之人生来注定要被人践踏,是常理,也是必然之理。
只见那嚣张老太婆刚阴沉着脸说完一通狠话,倏地一下就换了表情,竟然笑了出来。
谢元澈差点儿看吐了,那真的是比哭还难看。
谢元晋偷偷拉了拉姐姐衣袖,小心翼翼问:“姐,王媒婆是脸抽筋了吗?”
谢元澈:“一边玩去。”
“哦!”
抽筋的王媒婆没听见姐弟俩这番对话,笑道:“谢夫人,你怎么就是拐不过来这个弯呢,就你家穷的这样,春天燕子都不来絮窝,将来能有什么好人家上门,再耽误下去,成老姑娘了,还不是得随便找个人嫁了,一辈子劳碌,还不如嫁给薛管家,锦衣玉食,人嘛,一辈子匆匆几十载,眨眼就过去了,计较那么多有什么用,活得舒坦才是正经,你说对不对?”
陈秋华一时无言以对。
王媒婆见缝插针道:“你要是觉得我说得有理,咱们就赶紧把事给定下来,过些日子薛管家要跟着王爷离京办事,这事儿啊得尽早办。”
谢元澈眼珠一转,突然趋步上前,笑容可掬的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王媒婆今日可用饭否,不然留下吃个饭?”
王媒婆:“……”
她当即斩钉截铁的表示自己吃了,而且吃得很饱,不劳你费心。
谢元澈甚是遗憾的摇摇头,继续套近乎道:“王婆,能否告知一下薛管家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或者是不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哼,这小妮子原来在这等着呢!”王媒婆长了颗七巧玲珑心,哪能听不出来,心想:“我要是告诉你薛管家不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到时候你怎么讨人厌怎么来,亲事告吹不说,弄不好我还得吃瓜落儿,哼,年纪不大,可真够狡猾的。”
洞察一切的王媒婆故意无比隐晦的答道:“我来时薛管家说了,只要对方不是个活不久的病秧子或者不是个傻子,其余都行。”
谢元澈:“……”
这回答还真是无懈可击。
她继续死皮赖脸追问:“那他性情如何,脾气大不大,有没有什么特别癖好,或者习惯。”
王媒婆彻底不耐烦了,一把甩开她粘乎乎攥着自己的手,咆哮道:“我又不是他娘,怎么知道这么多。”
谢元澈浅笑一声,轻轻摸了摸鼻子,不情不愿的住了口。
稍倾,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横冲直撞的推门进来,旁若无人的凑到王媒婆身边耳语了片刻,老婆子听完喜不自胜,一迭声的道:“好事,好事,薛管家明日在醉霄楼摆宴,要单独见这位谢姑娘呢!”
陈秋华惊呼出声。
谢元澈则坦然得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陈秋华揉揉眼睛,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女儿有种指挥若定的大将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