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澈听了好一会,可算是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原来瞿王府大管家薛义年前丧妻,光荣晋升成了一名鳏夫,薛管家每天形影相吊,寂寥得很,所以特意向瞿王爷求了恩典,想要在京城里找个样貌端正的良家女子续弦,瞿王爷对这位薛大管家很是宠爱,当即就允诺了,并且表示“只要是你看中的姑娘,本王一定极力促成。”
王爷都在背后给撑腰了,薛义还怕不能为所欲为?
于是此事情托给了舌灿莲花的王媒婆来办。
不说别的,单是薛义近五十的年纪,哪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他,此事定是十分为难的。
剩下的事她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了,准是王媒婆记恨那一棍之仇,居心不良,把这“天大的好事”扣到了自己身上。
谢元澈气得重重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我上辈子是刨了她家祖坟吗,这辈子非得来坑害我。”
凡是涉及到王公贵族的事,一般只有两种人敢管,一种是真正铁面无私的好官儿,另外一种就是这人活腻了,故意找死,不过谢元澈认为,两者都是凤毛麟角。
谢生荣和陈秋华皆是满面愁云,不知该如何是好。
纵使谢元澈一向心比天宽,突然这么大一桩事落到了头上,也不由得心烦意乱,在一旁不吭声了。
“我有主意了,”谢生荣突然一拍大腿,“照我说,咱们就不如就跟徐家把婚事给定下来,反正两个孩子相识时间也不短了,互相了解,显儿那孩子对咱们澈儿一向不错,事定了,那薛义还能娶有夫之妇不成。”
他是正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面相,看起来十分面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面善,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不太让人信服。
当下陈秋华就对此嗤之以鼻:“你当王媒婆是傻子不成,人家既然来,准是把一切都打听好的,收起来你那点小聪明吧!”
谢生荣悻悻住口。
“再者说,”陈秋华又开口道:“徐家是世代读书人,显儿那孩子眼看着就要参加春闱了,若是能一举登科,前途不可限量,就是咱们现上赶子要定下亲事,徐家能答应……”
谢元澈打断陈秋华的话,“娘,谁说我们就要上赶子了,我和徐显只是关系亲近了一些,哪里就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再说,这事也用不着拿他当挡箭牌。
陈秋华一向是个火爆脾气,眼看着祸事临头自己却无能为力,又急又气,直接把怒火转向了谢生荣,吼道:“都是你这当爹的没用,当初老娘嫁你还不是图你这富贵的面相,如今半辈子过去了,半点儿福没享着不说,如今连女儿都护不住,可见面相之说通通都是狗屁,狗屁。”
谢生荣连个屁也没敢放,点头哈腰连连告罪。
简陋小屋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墙角小火盆偶尔发出的“滋啦”声,气氛有些说不出来的诡异。
谢元澈的思绪却渐渐飘远了……
她仰头注视着少年,白衣飘飘,模样虽不是惊为天人,但五官端正,在那一瞬间,谢元澈的心不住的颤动起来,就好像一个小小碎石掉进了蜿蜒流淌的小溪里,无声,却能荡开层层涟漪。
她一路狂奔,左拐右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冲到了一户小宅院外,宅院很普通,但远远比谢元澈家看着体面,最起码大门没缺个口子,还挂着两盏大红灯笼。
她抬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发,小心翼翼的扣了门。
不多时候门里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她心下一慌,听这声音好像不是年轻人,糟了……
大门被打开,是一个须发半白的男人开了门。
谢元澈认得他,徐显的父亲。
徐父是个私塾先生。市井小民很多都目不识丁,总是没来由的崇拜读书人,是以街坊邻居都尊称他一声徐先生。
此刻这位徐先生正拉着一张死驴脸死死盯着她,目光十分不善。
谢元澈慌了,彻底慌了,有生以来没这么慌过,徐先生的眼神就跟那飞针柳叶镖似的,一会儿的功夫就在她身上穿了百八十个洞,扎得她体无完肤。
徐家是读书人家,徐先生更是一辈子拘泥于世俗礼法,虽然说好听点是重视礼教,说不好听点就是老顽固一个。
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竟然堂而皇之的敲男人家的大门,在他眼里确实“太不像话”了。
虽然谢元澈不在乎这些小节,可看徐先生这鄙夷的眼神,还是略有些不自在,磕磕巴巴道:“徐先生有礼,呃,我是来找……”
“你来找谁?”徐先生截口道:“你这小姑娘模样长得倒是端正,怎的行事如此轻浮,男女之大防知不知道,《女诫》读没读过,青天白日上一个人跑男人家里来,要不要脸面,真是岂有此理。”
还没说什么呢,上来就被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谢元澈口齿伶俐,平时就算十个谢元晋也不是她对手,此刻却跟见鬼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正嗫嚅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巧徐显大步迈了出来,向徐先生拱手行礼:“父亲。”
徐先生狠狠瞪了他一眼,开口便教训:“显儿,为父平时是怎么教你的,男女不杂坐,不同施枷,不同巾栉,不亲授,如今你竟让一个姑娘家找上门来了?这成何体统,要是被邻居看到怎么说得清。”
徐显隐晦的看了谢元澈一眼,喉结微动,没有说什么。
徐显从小畏惧父亲,不敢有一点忤逆,徐先生说一他不敢说二,让读《诗经》,他不敢念《论语》,眼见着父亲已然动怒,徐显也不敢跟谢元澈有什么眉来眼去的行为,只微微看了她一眼,尽量用眼神表达出“你赶快走”的意思。
谢元澈浑身早就扎满了芒刺,此刻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巴掌,明知道这天寒地冻的许先生必定没去私塾授课,还大白天跑到人家里面现眼,真是不知所谓。
世上要是有后悔药卖,她就算当衣服当裤子也得买两斤来吃,只是现在后悔莫及啊。
现在该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得了失心疯,敲错门了吧!
不过很快,跟她心有灵犀的徐显就帮她解围了,徐显一拍脑袋,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道:“哎呀,父亲,我刚才读前朝陆丰和大学士写的《北境赋》,对有些话一知半解,还得请教父亲。”
谢元澈贯会顺杆儿爬,闻言赶紧附和道;“哦,你读书要紧,呃,我就不打扰了,那个……我先走……。”
“了”字还没落下,她人已经跑了十步开外了,在平地带起了一阵凉风,糊了徐先生一脸,把老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谢元澈原路返回,机械的踢着路上碍眼的小石子,刚才就好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在这冰天雪地里凝结成冰,连一颗心都给冻住了,硬邦邦的。
或许,今天真的不该来。
好像有冰凉的东西落下,谢元澈抬眼一看,竟然有雪花簌簌而落。
老天爷真会应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