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侬皱着眉，他要想出一个更好的策略，要在最短时间打开市场，他需要资金回收，这样才能做更大的事情。
迪伦汇报完后便和两个助手在一旁整理他从台湾带回的两箱子磁带和唱片，之前空荡荡的唱片架转眼间被那些磁带、唱片占满，看起来颇为壮观。迪伦站在唱片架前，对列侬说：“约翰，什么时候我们自己的唱片能有这么多就好了。”
列侬也走到唱片架跟前，看着密密麻麻的唱片，他心里忽然有点嫉妒，这些磁带唱片都不是自己公司的，他心里在蠢动，必须让自己公司的唱片和眼前看到的一样多。
“嗨，你看这是谁？”迪伦从架上取下一盘磁带，“我在台湾还想到过他，他居然也成了歌手。约翰，还记得那个天桥上唱歌的刘文正吗？”
“你应该把他带回来。”
“他和Teresa的问题一样。不过，你猜我把谁搞定了？”
“谁？”
“罗大佑。”
“那个渔民，他会唱歌？你开什么玩笑？”
“我听过，没问题。”
“鲍勃，你过来，我们要好好谈谈。”
两个人坐下，列侬的脸上带着一丝忧郁，他说：“事情远远比我们想像的艰难，我们不想浪费太多侯德健的钱，前些天公司注册，遇到很多麻烦，目前在中国大陆刚刚有外资企业，他们的法律确实还很不完善。刚才你说了，台湾方面因为我们没有相关的法律保护才拒绝和我们合作。”
“是的，这是他们最担心的。”
“如果我们按照正常的规则去做，是不是会走不下去？”
“是这样。”
“所以我们不应该按照正常的方式去做。”
“那是什么方式？”
“你看到那些磁带唱片了吗？如果我们使用当中的任何一首歌曲，根据大陆的法律，这些歌曲是没有任何保护的，我们可以随便使用而不用获得许可也不用向他们支付任何费用。”
迪伦盯着列侬，话里带着轻蔑：“盎格鲁－撒克逊的后代，还保留海盗的特征。”
“当年英国人也是这么传播你们美国音乐的。这种方式现在看来更适合在中国大陆使用。”
“我不同意，至少它是不道德的，以后我没有脸面再去面对像Teresa这样的人。我们应该有自己的作品，而不是去复制他们。一家真正的唱片公司就是要有自己的版权，这是它真正的市场价值所在。”
“你说的没错，可是人在哪里？作品在哪里？他们几乎不懂什么叫流行音乐，连Teresa这样的歌手都不能接受。好吧，鲍勃，现在我们有这些歌曲，只需要一个人再把它唱一遍，告诉那些大街上的人，这叫流行歌曲，你们会喜欢的。而且，我们今年底必须有赢利，至少会有三个歌手发行专辑。”
“这事不能急，要慢慢来，所有大公司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鲍勃，你说得对，前提是需要完善、严密的法律来保护我们，现在中国不能提供给我们这些，这就像英国人很擅长避税一样，有些法律的空子我们必须要钻。”
迪伦很沮丧，这不是他想像的那种唱片公司的操作方式。
“也许五年、十年之后，我们会变成你想像的那样，鲍勃，目前我们别无选择。我想好了，张蔷的录音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她面临无歌可唱的问题，正好你带回来这么多磁带，我们可以让张蔷来翻唱这些歌曲。”
迪伦没有做声，他心里很矛盾，列侬说得有些道理，中国的流行音乐一无所有，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可这样也有点太为所欲为了。
“鲍勃，甚至我们可以把美国、英国的任何一首歌曲拿过来改编翻唱，没有法律能约束我们，去他的版权法，在这里是自由的。”列侬越说越激动，他的表情变得丰富了，张扬了，从他的眼镜后面流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迪伦看着列侬，忽然觉得这个跟他厮混多年的朋友是如此陌生。
在迪伦同意留下来帮助列侬经营这家公司后，他就想得很清楚，他一定会离开中国，在中国，他只是列侬的一个副手，他要扮演好这个角色，他不想和列侬去争论，否则公司会变成两派，这是公司最忌讳的事情。迪伦非常清楚坚持和放弃的尺度，只有这样，他们的合作才会愉快。现在出现分歧，迪伦尽量先说服自己，不然事情就没法进行下去了。
迪伦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是公司，就要挣钱，天经地义。现在迪伦惟一的期盼就是罗大佑赶紧过来。
103
在列侬的带领下，张蔷的第一盘专辑《月光DISCO》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录制完成，上市一周后，反馈回来的信息非常乐观，全国的订货量很快超过了十万盘，两周后，订货超过三十万盘，一个月后，订货量已经超过了一百万盘。列侬每次走在街上，都能听到张蔷的歌声，甚至在他上公共厕所的时候，也会有人哼着张蔷的歌进来，当年“披头士”大卖也不过如此。
他知道迪伦对这种做法很抵触，他必须说服迪伦，而且还要跟他商量下一步计划。而迪伦也想跟列侬谈谈他的计划。
“约翰，罗大佑来北京了，我想该跟他谈谈签约的事情。”
“他来了？好久没见到他了。我相信你的眼光，签约的事情你来办吧，没问题。”
迪伦没想到列侬会这么痛快，他准备跟列侬争论的话都没有用上。实际上列侬并不看好罗大佑，他也不希望跟迪伦在具体事情上有太多争论，罗大佑有恩于他们，那就让迪伦来负责，迪伦必须有他感兴趣做的事情，最终都要用市场来说话，他相信有一天迪伦会明白的。列侬真正的兴趣是如何让张蔷的专辑更卖钱。
“鲍勃，我有一个新计划，也许你没兴趣。”
“那一定是乘胜追击。”
“是的。”
“唱片公司的老一套？”
“我发现，张蔷的专辑在一个月后达到最大发行量，再过一个月后开始
减少，我们必须录制第二个、第三个专辑，这样可以让她的磁带一直在热卖。以后每个月都要出一盘磁带。”
“一年要出十二盘专辑？”
“对，甚至更多。大陆人很喜欢台湾歌手唱的那些歌曲，不仅是邓丽君受欢迎，只要是流行歌曲，他们就会喜欢。”
“这本来就是年轻人该喜欢的，过去他们没有。”
“你比我更清楚，为什么不积极呢？如果你推出一些并不卖钱的歌手，他们的费用是要从这些热销歌手的收入中支出的。当然我们的公司叫‘和谐’，我会平衡这一切的。”列侬的话说得还是有节制，他只是想轻轻提醒一下迪伦。
“约翰，我一直认为，不管流行歌曲以什么方式让人接受，它本身带有一种文化特质，这种特质是很珍贵的，如果我们仅仅看到它带来的利润，它是不会给人留下什么的。”
“但是鲍勃，所有的文化特质不是由纯粹的文化或者说你想像的那种文化构成的，它必须泥沙俱下。就像当初他们说你代表一种精神，一种美国人的气质，但同时也必须要有大量垃圾音乐陪衬。更何况，中国在流行音乐方面是一片空白，出来任何音乐都是在填补空白，都是有价值的。相信我，我们做得没错，你的方式停留在美国唱片业中的独立音乐的概念上，在中国，推广这种概念还为时过早。”
迪伦能感觉到，列侬还是很尊重他的想法的，在列侬面前，迪伦常常觉得自己是个书呆子。而多年前，迪伦觉得列侬是个书呆子。
“我还有个计划，没有跟Teresa签约让我很不舒服，我已经物色好很多歌手，让她们翻唱Teresa，在大陆，没有多少人知道Teresa，但是他们都会喜欢她的歌曲，我听到了几个人唱Teresa的歌，非常像她本人。至于是谁唱的，那不重要。”列侬开始眉飞色舞。
迪伦没说话。
“我知道，这是你最不想听到的。”
“我不知道下次见到她该如何面对。”
“在目前两岸没有办法正常交流的时期，这是最好的交流，他们会很感激的。如果你觉得有些愧疚，我们可以准备一笔使用费。”
“约翰，现在你是老板，你来决定吧。”
104
张蔷的专辑每出一盘，销量都会超过一百万，列侬感觉中国这个唱片市场，像是一个无底洞，拿多少磁带都填不满，原来每个月录制一盘磁带的计划，列侬不得不改成半个月录制一盘，半年的时间，张蔷发行了十盘专辑，总销量超过了一千五百万盒。同时，推出的翻唱邓丽君系列专辑也比预想的还要热销，甚至超过了张蔷的销量纪录。
列侬很自豪地对张蔷说：“你还想买那台录音机吗？”
“当然。”
“不，你该去买一辆车，或者去买一幢别墅。”
“中国没有别墅。”
“那你想买什么？”
“不知道，这么多钱让我不知道该怎么花。”
“你还会挣得更多。”
“我除了挣钱之外还能干点别的吗？”
“你想做什么？”
“我想唱一些自己想唱的歌曲。”
“什么是你想唱的？”
“反正那些歌曲不是我心里想唱的。”
列侬明白，张蔷到了一个厌倦期了，就像当年“披头士”有段时间根本不想巡回演出和录音一样，任何人都受不了像机器一样地工作。也好，现在邓丽君系列完全可以赢得市场，可以让张蔷消失一段时间，听众会有更多期待。
“这样，接下来半年的时间你可以到全世界旅游，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除了录音唱歌之外。半年之后，我要在办公室里见到你。”
张蔷确实累了，她没想到公司会给她放这么长的一个假，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罗大佑的专辑在准备了近半年的时间后，终于发行了。迪伦的心里憋着一股气，他要用事实证明，罗大佑这盘《光阴的故事》不逊于任何一盘翻唱专辑。
一个月后，迪伦听到了一个让他极其沮丧的消息，《光阴的故事》一共卖掉了八百盘。大量的专辑积压在仓库里。
列侬拿着一个月的销量报表，他认为这是跟迪伦沟通的最好时机，借此可以扭转迪伦的想法。迪伦确实也无话可说。
“鲍勃，罗大佑的专辑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不过这不重要。我们可以把库存的十万盘磁带抹掉，录上别人的歌曲，这样能减少一些损失。”
迪伦明白列侬的意思，他只是没有直接告诉自己，以后不要做这样的音乐了。
“当年你的唱片在英国销售得不好，因为英国人只喜欢‘披头士’‘滚石’这样的没什么想法的音乐。人们总是希望把自己的思想传播给别人，却从来没有问过他们，他们对你的思想是否感兴趣。”
“罗大佑这张专辑无论在编曲和制作上都是一流，他的歌词像诗一样，我都写不出来，也许他就是很小众市场的歌手。”
“鲍勃，我说过，我支持你继续做下去，下次要慎重一些，你不知道这个冒险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有一个罗大佑没什么问题，我不希望都是罗大佑这样的歌手。”
“我会有办法让这十万盘都卖掉的。”
“我希望看到这个奇迹。”
“现在没有人知道这盘专辑的价值。”
“人们如何才能知道长相平平、嗓音一般的歌手的价值呢？”
105
半年后，罗大佑到唱片公司来结版税，迪伦很不好意思，“你的专辑只卖掉了一千五百盘，根据合同，你只能获得一百五十元的版税，这笔钱还不能支撑你在北京生活一个月。”
“没关系，这个结果我也想到了，至少我看到了自己的专辑出版，这已经让我很高兴了。”
“我不想改变你的音乐方向，你不是那些流行歌手，你有你自己的特点，这不是你的错，他们需要一个接受过程。在我没有失去信心之前，你不要失去信心。”
罗大佑把一百五十元版税揣进口袋，他心里很难过，一个歌手的不幸就是没有听众。他这段时间一直怀疑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回忆他一步一步走上这条道路，都是因为听了迪伦的唱片，让他鼓足勇气做起了歌手梦。在台北的碰壁实际上已经让他打消了一半做歌手的念头，可是偏偏这时候迪伦又出现了，让他又燃起了梦想。
迪伦见罗大佑心事重重，便安慰他，“不用想那么多，我当年还不如你呢。”
罗大佑站起身，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迪伦把罗大佑送走，回到办公室，他面临的压力更大，他不想看到列侬在他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他必须用一个案子来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时，张蔷哼着小曲从外面进来，见到迪伦，张蔷打个招呼：“你好。”
“你好。”迪伦点点头。目前进出公司的歌手基本上都是围着列侬转，对迪伦他们从来都是很礼貌地对待，这种礼貌里能让迪伦看出一点势利。
他也帮助这些歌手做过很多事情，但他不是决定这些歌手命运的人，歌手都看得出来公司里谁最重要。就像张蔷每次见到他，很礼貌，但也没什么交流。
“张蔷。”迪伦叫住了正要往里面走的张蔷。
张蔷停下来，“您有事吗？”
“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可以。”
“度假感觉怎么样？”
“太舒服了，从来没去过那么多地方。”
“你刚才是哼着罗大佑的《童年》进来的对不对？”
“你耳朵真尖。”
“你喜欢吗？”
“喜欢。”
“为什么？”
“好听，感人。”
“你愿意录一首吗？”
“可以啊，比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歌有意思。”
迪伦点点头，“那我们过两天准备一下。”
“好呀，”张蔷的语气中有点兴奋，“他的歌写得非常好。”
“谢谢你喜欢他的歌。”
迪伦的脑子里开始形成了一个计划，让张蔷翻唱一首罗大佑的歌曲，通过她让更多人知道罗大佑，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当迪伦把这个想法告诉列侬，列侬假装皱着眉头，“鲍勃，你怎么也搞起你瞧不起的翻唱了？”
“好了，约翰，你不要挖苦我了，我觉得这招可行，我的目的是让更多人知道罗大佑，都是我们的歌手，这和你让他们翻唱别人的歌曲不一样。”
“我喜欢你这样的想法。当他们的磁带卖得比你想像的还要多的时候，你会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比那些歌手还要感觉良好，你会因此上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