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刘所在的公司垮了。孙朋秋携款外逃,一夜间公司门外挤满了讨债的人群,大刘作为月亮神销售部经理,他收的订金都让老板尽数带走,一个钢镚儿都没留下。
胡须一夜间爬满大刘的下巴,头发蓬乱,眼窝深陷,脸色惨白得骇人,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竟毫无察觉,老板虽然是个暴发户,可公司也不至于说垮就垮呀。
昨夜他刚信心百倍的告诉惠眉下个月就可以订婚,可太阳一升起,他就负债累累,如果还不了债,就得等着头顶大盖帽的执法人员收监问法。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从小学到大学,再到如今,他一直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在学校里时好好读书,在社会上好好工作,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从来就不敢僭越自己的命运。
大学时代,他威猛不如大赵,招摇不如大黄,专注不如大柱,大赵享有自己的名声和执着,大黄拥有其父的资产和自己的潇洒,大柱则拥有自己的专注和忧伤,他似乎从来就不曾拥有过什么?那曾令他热血沸腾的爱情也在漫漫岁月里无疾而终,这样一来,他连执着和忠贞也丧失了。
他一夜又一夜的走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这座城市正在沉睡,那些宠儿们却在歌舞升平,糜烂的灯光照在他落魄的脸上,仿佛一种嘲弄和拒绝。
他这个时候特别羡慕大柱,因为他曾自认为被世界抛弃过,并以自己独特的方式重新跳入社会运转的轨道。大刘突然明白大柱为什么喜欢上诗歌了,他现在绝望的心境正是每一个诗人最好的写照,杜甫陆游的颠沛,顾城海子的自殒,不也正是无奈和绝望所逼么?
可惜,这么多年来,他一心为爱为家奔波,谨小慎微的打拼,脑袋里没存下多少诗意。此刻的他更加迷糊活着的真正含义,如果仅为温饱,却又何来那么多的忧伤,若说是为了伟大的理想,又有几人能记得最初的梦想?面对远处飘荡过来的歌声,他泪流满面。
"我完了,彻底完蛋了,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大刘目光呆滞、神情萧瑟。
"不,我不走,我要留下来,我们还可以从头再来的。"周惠眉紧紧抱住他。
"不,都没了,我翻不了身啦,你走吧。"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我们先把债还了,就可以重新再来了。"惠眉抱得更紧了。
"六十万啊,我去哪里筹钱啊?"大刘绝望地说。
"咱们的积蓄有三十六万,再找--"
"三十六万,哪来这么多啊?"
"有的,你相信我。"周惠眉在从良前攒了十多万,一年来又从那禽兽手里弄了好几万,这些她一直不敢对大刘说。
"你没有亲人,去哪里筹的钱,你告诉我,你去干什么了?"
"你相信我,我们有的。还差一点点了,我去找大黄借钱,你是他兄弟,他一定借的。"惠眉哭着说。
"大黄,别提他了,你不知道吗,这事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我心里知道,他一直想害我。"大刘抱着她说。
"不会的,我去借,一定能借到,你要相信我。"
"不许去借,我就是死也不要他的钱。"大刘固执地说。
"你相信我,会有办法的。"
"不行,你不许去找他,你哪儿都不许去。"
"好好好,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逃避不是办法,何况还有法律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大刘没被击倒,他开始四处寻找法子,家里是不会有这么多积蓄的,一想到这个念头,他就对自己很失望,这些年来赚了钱也没怎么照顾父母,只在很久以前给过他们十万块钱,现在有难,居然想到求助他们?真是无耻。
大赵很久没见到踪影,还染上毒瘾,估计也没多少余钱了,而且手机也打不通;大柱更是不知漫游到哪个国家,似乎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其他的朋友那凑不齐这么多钱。
大刘唯一的指望就是四处游荡,希望能找到大赵或者大柱,再希望他们手上能有救命钱。
在这个穷途末路的时刻,居然有人请大刘吃饭,都是催债的主儿,他们坚信大刘手上一定有钱能够还债。公司跨掉后,每个销售部的经理背后都跟着一批追债的人,他们这些昔日体面的经理如今就像轮船沉没后的旅客,艰难的沉浮在自己的苦海里。
大刘不想去,他觉得这是种侮辱,但他别无选择,总不能得罪他们,让司法部门来收场吧。
吃了一顿货真价实的便饭,饭桌上,对方说了些含糊其辞的话语,大刘一言不发,吃了点豆腐索性扔下筷子发愣,其它人就不再说话了,风卷残云地把仅有的一盘豆腐、一盘青菜、一碗三鲜汤消灭干净。
整个饭局气氛之怪异,超出了大刘的承受能力。
买单前三个经理债主隆重介绍了各自的助手,负责监护大刘的日常起居,一旦发现钱财即没收充债。
大刘懒得记他们姓名,直呼"讨债一号"、" 讨债二号"、" 讨债三号",三个讨债鬼各自的使命为30万,20万,10万。可笑的是,讨债一号居然还是老乡,云南大理人,今年刚毕业,好不容易找了份工作,说是讨回债款就可以转正。
"刘大哥,大家都是老乡,你就帮帮我吧。"一号自以为找到了个突破口。
"我知道,问题是我真的破产了,不过会有办法的。"大刘知道现在不能给任何一家还债,否则其他债主会把自己推上法庭,唯一的办法只有拖,拖到哪天踩到****运天上突然掉馅饼。
但他对三个"保镖"很反感。
"我真的没钱。"
"我知道。"三个人同时说。
"我会还你们钱的。"
三个人看到了希望,鼓励他说:"我们愿意相信。"
"但不是现在。"大刘说。
三个人知道希望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必须经得起等待的煎熬。
"你们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大刘问。
"你知道。"三个人同时说。
大刘真想杀人。
大刘郁闷至极,自己一无所有,除了身后的三个讨债鬼。
这天,大刘发现家里炒菜的锅盖缺了一个口,其实,这个缺口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只是大刘今天才发现锅盖咧着嘴嘲笑他,他感到屈辱,随即想到惠眉每天都要面对这张丑恶的嘴脸,他觉得不能忍受。
他决定买一个新的锅盖。
刚走出小区,三个讨债鬼就跟了过来,他没有理睬他们,径直走到公车站牌下,三个讨债鬼寸步不离地站在他身后。他不知道哪里卖锅盖,在指示牌上看到51路公车途径一个叫做五金市场的地方,他决定到那里去。
51路车迟迟不来,他掏出烟盒点了一枝,三个人马上凑了上来,他掏出烟给他们,他们摇摇头拒绝了。烟来没抽完,51路车就过来了,他看看手里的大半截香烟,没有上车,下一趟51路车经过时,他才上了车,三个人紧跟不放。
很久没有坐公车了,公车上的吵闹让他感到新鲜,一个女人正破口大骂踩到她脚的男人,男人低声下气地辩解,女人不肯消停,唾沫飞溅到男人脸上,男人忍无可忍,喝道:"****仙人,老子一秒钟几十万上下,你娃少在这胡闹。"说完掏出电话就打。
女人受了几十万的惊吓,立即住嘴,再想想又心存不甘,把嘴巴凑到男人手机话筒前发动了第二波怒骂。
大刘忽然觉得这男人太凄惨了,他认为这世间最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泼辣女人的谩骂,而成都话无疑是最刁钻刻薄的语言之一,自己虽然被三个人纠缠的,却远没有这男人痛苦。
大刘前排坐着一对青年男女,那女孩显然生了很大的气,板着脸看着车窗玻璃,男孩把赔罪认错的话说得口干舌燥,女孩仍无动于衷、不置一词,男孩心想嘴上说得再好听没有实际行动也不行,于是轻轻的把手指攀上女孩肩膀,女孩一巴掌拍开了他,哼了一声,继续欣赏窗外的风景。
前排的风波还未平息,后面又传来争吵声,这次是两个穿着时髦身上镶嵌吊环的女孩不知到什么原因大打出手,起先是相互拧、掐、抓、挠对方的胳膊,后来觉得不过瘾,互相抽耳光,一人一下,轮流实施,很有秩序。
在两个女孩之间坐着个中年男人正佝偻了身子打电话。大刘听见他冲着电话大声说:"没有,我身边哪有什么女人,我就只有你一个,那个搋子可能买不到,我现在去五金市场看看,你把剩菜热一热,我很快就回来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大刘看着车里的盛况,一下子倍感亲切,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任何困难也难不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