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就在她一分一秒的熬,一刻钟又一刻钟地忍着的时候,他在密室里读着书,一页又一页,一卷又一卷。
这些书都是祖父传给他的,祖父在世的时候只有他一个孙子,将他带在身侧,对他严加管教。
后来他被送到江南书院去读书,还没有小成就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祖父去世了,后来听说母亲被送走了,父亲继任了长乐王的王位娶了新王妃,他变成了庶长子。
老厨公这些年一直跟着他,也是他教会了年少的黄灵川不要再开口闭口江山社稷,教会了黄灵川要懂得谦逊忍让,教会了他回府的时候要怎样在王妃跟前知书识礼,如何抹去眼泪用君子之态叫王妃母亲,甚至向她低头叩拜。
他很感激母亲,虽然他不能去看她,但是她留给他许多值得托付性命的人,比如厨下的两个兄弟,比如一直跟着他读书的无为,照顾他生活的有为。
自从他读书上进一路考上来,他都没让父亲操心,他甚至努力的去做一个好哥哥,因为这个兄弟至少不像京城中许多人家那样是女主怀着身子带进来的。
他由衷的很看不起那样的事,这也是他从那天过后甚至不进三小姐屋子的原因。
他挣扎了许久才认清自己的心,他很喜欢这个小小的小媳妇儿,不因为祖母喜欢,不因为父亲钟意。
想着想着他收起来手里的书站起身来,果然情事是容易消磨人性情的东西,从前他可以整日读书,现在也不过三个时辰。
既然不读书了就不必要从这净室中消磨了,他打开暗门出去才听到外面吱吱啦啦的树枝摇动的声音,又下雨了,风也很大。
听着半空中细碎的雷声,他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片担忧。他叫来有为问了,说他刚进去读书天就阴了,又是画风折腾了一个时辰天黑了雨才下,这都一个时辰了,刚刚几道惊雷那叫一个响脆……
有为还没说完,他家大少爷就裹着雨披风似的出去了。
一路上他甚是后悔,方才读着兵书竟想起那样一些有的没的,眉头皱的更深,轻功很好的他脚步也愈发急促了。
到了窗外他的呼吸才略稳了一下,一路上都没有大雷,还好。
那窗子是关着的。
她睡了么?
侧耳细听,屋里只有一个人的气息,抬头看看,屋檐是空的。
她在屋里幽幽的啜泣,他听得只有心痛,伸出手去轻轻扣动窗子,直到她抹了抹泪问是谁。
他只回答了一个我,那窗子就开了,他看到了她泪痕犹在的脸甚是心疼,情难自制地说了一句“抱歉,我来晚了。”
三小姐竟然翻身把窗子依上了,对他说:“多谢你,不过今晚,我必须要自己面对,我不想一辈子都怕!”
他想都没想,回答说:“好。我陪你!”
于是这一场风雨,一扇窗隔住了两个人,风雨也仿佛有意折磨着两个人似的,风更大了,雨也更大了,雷隐隐的发作起来。
他和她都在怕,也都疼,心疼。
每当雷声想起他都说别怕!
每当风更紧了她也会说你回去吧!
他只是说我不怕,我陪你,我能等。
她说着谢谢你。
就这样,雷慢慢的小了,雨还在下,很大,但是风没有那么大了,他轻轻叩窗问她还好么?
他说云散了,叫她起来看看。
再次打开窗,屋里烛火昏暗,她哭过,像个孩子,他动容地望着她低声的呢喃:“何苦为难自己啊!不是有我么?”
三小姐的泪刷地流了下来,她转过身去哭着说:“你来做什么,我就是这样胆小,还要一再来瞧么?”
突然被抢白,黄灵川有点儿慌,好看的脸上全是毛头小伙子的慌张:“我没有!我就是担心你!”
“你不是来笑话我的?”她的声音因为哭过奶声奶气的,惹得他心中突然就满满的,软软的,自然回答说没有,刚刚有事脱不得身,知道打了雷怕她害怕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就来了。
然后又问她怎么不叫侍女陪着?她思虑再三说出了真相:“我听说你很不容易的,我这样胆小下去是不行的。”
这样的话轻轻地却对黄灵川说来珍贵似千金难买,他不由动容地吐露心声说:“我想待你好,你胆小不是还有我么?”
三小姐听见虽有些害羞也强自镇定地问他:“你想好了?”
这才是傻话,他笑了,带了一点点嘲弄地说:“我早就想好了,不然做什么这样待你好?”
这一瞬三小姐才敢抬起头看他,正视他,带着羞怯也要正正地看着他,面对这样直接的目光黄灵川有点儿失神,却很快就回应她目光地笑笑,原来他这两天的心是白操了,她也是喜欢他的。
他就这样站在雨里的屋檐下,锦缎的袍子罩着的雨披还在滴着水,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剑眉浓墨、星目深情、容姿不凡、气质甚佳倒是让她有了点自惭形秽,毕竟她刚刚才哭过。
她想到这儿又转过了身去,让黄灵川有点儿猝不及防却也敢开口问她怎么了,她娇嗔着说他坏,她都哭的花猫似的了他还要盯着看。
花猫?
这样娇嗔薄怒的她却是让他喜出望外也答了她说:“我是见过小猫儿的,甚是可爱,在下也甚是喜欢。”
喜欢!对,他喜欢。
只是不巧他这话一出口,一道惊雷就炸响了,他倒是借着这雷声一鼓作气的剖白真心:“不知道三小姐对我如何,我只说自己,此心有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还抱着头瑟瑟发抖的她抬起头看着他,眼圈儿里还转着泪:“哪怕我胆小、怕黑、不是正经嫡女都不要紧么?”
“是!你若不离我便不弃,可好?”说着,他朝着她伸出了手,他想扶她起来面对这一切。
三小姐仰望着他,还是缩在原地,他坚定地对她说:“和我一处,怕是要面临半生风雨,你怕不怕?若是不愿,我亦无悔。”
看着这样的他,这样的深情,她突然觉得自己万分荣幸。
她伸出刚刚握住袖子的手给他,他隔着衣料拉着她的手扶她起来,仍旧笑的温和,面对她的羞涩一点也不说破,只是问她愿不愿意赏他一杯茶,他想请三小姐听一出戏,戏名叫《小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