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三哥的带领下，进入一个山洞，然后穿过你看到的这样闪着光彩的洞穴。这是我们第一次穿过这样的洞穴，大家都很慌张，但是因为是三哥带头，大家也都不害怕。当时同行的还有很多其他的人，我们都穿着黑衣，大家也不说话，就当谁也不认识谁。”
“后来我们从洞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黑，我们跟着三哥进城后直奔一座华丽的府邸，之前三哥交代是一处反王的府邸，我们也没有过问，得到的命令是杀光所有人。于是我们便开始了无差别的杀戮。”
我听到这里问道：“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么？”
边旗说道：“我们也问过三哥这样的话，三哥没有回话，只是说我们可以不必动手。后来同行的其他人还是对老人和孩子动手了，而我们，没有阻止。”
我说道：“你们还不是什么恶人么？”
边旗叹道：“既开杀戒，便无法回头了。我们最开始心中也是有道义的，只是事与愿违。”
“别假惺惺的了。”我说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再听你说下去。”
“你不妨听完，我们的报应就要来了。”边旗说道。
“虽说要我们大开杀戒，但府邸里的人也是不弱，我们只是恰好比他们强一筹而已，杀光后，他们的援兵也到了，当时我们九个人就战死了四个，老五、老九、老二、老四，都死了，我、老六、老大、三哥和老十逃了出来，中间每遇到一股追兵，就留下一个兄弟去断后，但是从没有再追上我们过。直到剩下老六、我和三哥。”边旗说道。
“你想留下来断后？”我说。
“我几次都想留下来，但是大家都知道我家里有怀孕的妻子和老娘，其他人心里都无牵挂，而我不行，于是都不让我留下来。”边旗说道。
“那你们的三哥怎么不留下来？”我说。
“因为只有三哥知道怎么逃出去，我们只能跟着三哥走。这个洞穴，也是他带着我来的，他让我进去等他，他去接应外面的兄弟。我答应了他，但是一进来便出不去了。”边旗说道。
“你确定是被他所骗么？”我说。
“无论如何，我也是绝不相信的，只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如果不是这次什么秘密任务，我们九个人不是还一起饮酒谈天，如果不是他，我一定在就抱上了孩子，不，甚至是孙子，然后老死家乡。”边旗说道。
我陷入了沉默，这个故事听上去，似乎这个三哥真的有问题，可是故事里又有太多的疑问，比如这次的秘密任务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他们是从半界进入全界，然后杀戮后又要逃走？如果是这样，他们竟然连半界全界的概念都不知道，这正常么？以及全界都是术师，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
“可是你一直在这里等他，对么？”我说。
“没有，我开始是在等他，后来我越想越不对，知道察觉被骗了，我便知道我的兄弟都活不长了，三哥迟早也是要杀我的。这次任务，就不会有一个人或者回去。”边旗说道。
“其实你已经说得够多了，就不怕我泄露出去么？”我说道。
“这里面的事情，我都不清楚，你又明白什么呢？”边旗看着自己的画，说道：“我看你是喜欢我的画，才和你说这些，如果不说，我怕是要带进坟墓里了。只是我的那些兄弟，却不过是白白死去。他们以为自己是为兄弟而死，实际上不过是被自己的恩义害死而已。”
“有没有可能？”我说，“有没有可能，你的三哥去接应了他们，但是也死在了外面没有回来？”
“不可能，绝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他也绝不会告诉我进这个洞穴，因为这个洞穴根本没有出路，这里是一条死路。”边旗说道。
“你走过么？便说这是一条死路。”我问道。
“当然，我在里面走了不知道多少遍，根本就没有路。”边旗说道。
“是这样么？那太遗憾了。”我说道，然后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你不打算出去了？”边旗说道。
“既然出不去，那么也就无所谓了。先休息一会儿吧，你一个人都能待上七十年，我们两个人待个三十年应该不成问题吧。”
“说的也是啊。”边旗说道。
我们各自休息了一会儿，我又站起来看了看边旗画的画，除了画之外，每幅画的下面都写着一行字，是画对应的画像的名字，果然按照边旗的描述，每一个人都是对上的。我仔细看了看三哥下面的名字，纪青。
历史上有没有这个人我还真不记得了，我只是看着纪青这几个字半天，陷入了某个思索。
过了一会儿，我又看了看画有边旗和纪青的画，看过之后，我心中的有了一个猜测，只是还不确定。
边旗突然对我说道：“画看不够么？”
“看不够，这些画里，有很多故事啊。”我说道。
“哦，你说说都有什么故事？”边旗问。
我想了想，说：“不如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故事是我乱想的，可能有不合理的地方，你别介意。”
“可以，你说吧。”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叫纪青，我因为某个秘密的任务，不得不去铲除哪些人，这些人很难消灭，我想到了我武艺高强的兄弟们。我带着兄弟们去执行任务，中间死了很多人，到最后，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一个是我，另一个是边旗。我家里无牵无挂，而边旗家里有怀孕的妻子和老娘，但是为了活命，也因为我是他敬重的三哥，他让我活了下来，躲进了这个洞穴，而他出去替我断后，引开了敌人。我走错了山洞，找不到了出路，时间一长，再加上内心对兄弟的愧疚，使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是纪青，而认为自己是边旗，于是我开始画起了石刻，记录下每一个兄弟的样子，当记录到自己的样子的时候，由于看不起自己，所以没有画上自己的脸，觉得无脸面对自己的兄弟们。后来我发现了出去的路，但是因为时间过去了太久，我已经没有任何的走出去的愿望，于是便留在了这个洞穴。兴许是希望和谁说说话，兴许是有特别的原因，当我看到有一个人走进的时候，我便在洞穴门口的石刻上刻着提示，引他过来。然后上演了一出“边旗的故事”，我说的对么，纪青。”
边旗笑了笑说：“你可真会编故事，我就是边旗，怎么会是纪青。”
我说道：“你不知道洞穴提示的字迹和画像的人名是相同的么？你也许会说我没见过什么提示，那好，我们说画画。你的画功其实一直是比你的兄弟好的吧，但是你的兄弟边旗一直以画为长，你不忍心所以一直没有显露自己的画工。只是巧不巧的是，我在武羊有一个朋友是个做面具的手艺人，我在他家看到了一个石刻，其中有一个的落款恰好是“添春笔”，石刻的人物远不如你画的好。”
边旗笑道：“那又怎样，我就不能退步么？”
“你当然可以退步，但是，你画的你的兄弟各个栩栩如生，就好像真的存在过一样。所以，你画的边旗也是那么的出色，可你看看，这张边旗的脸，是你么？”
我指着画着边旗的那副画，虽然是人物正在低头画画的姿态，但是眉目都很清晰，这个人和现在的“边旗”是完全不像的。
“是我。”“边旗”，或者说是纪青，疯笑道：“是我对不起他们啊，哈哈哈哈。”
他笑得苍凉，笑得悲壮，笑得我竟然分不清他是笑是哭，只知道他这一笑，我竟没来由地原谅了他几分。
“他们都是铮铮铁骨的好男儿，我又算是什么东西，害的他们送了性命，我，对不起他们啊。”纪青说道。
“那你这么多年怎么不去死呢？”我说道。
“因为，这么多年，我还没有遇到一个半界的人。”纪青说道。
“半界，你知道半界？”我惊讶道。
“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是术师，或者说，是一个来自半界却又加入全界的术师。”纪青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说。
“这些不重要了，我有一个消息，不得不由一个半界的人传出去，传给大汉白龙司的主事。这才是我引你来的原因。”纪青说道。
“你为什么不自己出去告诉他？”我问道。
“因为我出不去了。”纪青苦笑道，“我确实迷路在这里，也却是摸清了所有的路，但是那已经是进入这里十年后的事了。这里冻结了时间，人在这里不会衰老，却也限制住了人不能走出琉璃关。”纪青说道。
“什么？可是我明明曾经走出去过？”我说。
“那你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但是可以认为，在琉璃关里达到了一定时间，便永远属于琉璃关了吧。”纪青说道。
“你能帮我传一个消息么？”纪青问道。
“我为什么要帮你？你害的人还不够多么？”我说道。
“是呀，我害的人太多了，只是这个消息如果不传出去，会害死更多的人。”纪青说道。
“已经过去七十年了，还有意义么？”我问。
“过去的时间越久，这个消息越有意义。”纪青说道。
“那你说吧，但是我不敢保证不会告诉其他人。”我说道。
“你不会的。”纪青说道。
“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是一个表面上毫无负担，实际上却无比沉重的人。我的消息是我们死了那么多人得来的，你背负不起这些。”纪青说道。
“那也未必，死去的人我又不认识，和我无关。”我说道。
纪青叹息了一下，郑重地说道：“虽然我无法解释更多，但是你要知道，有很多人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死去，无声地死去，不被记住地死去，坦然地死去，但他们不是白死的，他们保护了一些人，也成全了一些人。你现在能够活下来，也和他们不无相关。”
我愣住了，然后说道：“所以，其实你早就知道，你的兄弟会原谅你，甚至从不曾怪你，对么？”
纪青说：“我无法承受的是他们的信任，虽然我有一万个解释的理由，我也相信他们会理解，但是他们竟然不必去听那些，而是选择不条件地相信我。我，我担负不起这些。”
我摇了摇头，说：“可你还是担负起来了，你没有让他们失望。我知道你不会再和我说更多细节的，我也不想听，如果信任我的话，就交给我吧。”
纪青欣喜道：“你答应了。”
“当然，但是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个，要立刻送我出去。”
“当然，我本来也是打算你答不答应我都会送你出去。”
“那好，第二，我只能保证三年内完成这个任务，因为我也不确定我短期内能不能离开全界。”
纪青思考了一下，说：“可以，你记得就好。”
后来纪青给了我一封信，这封信被藏在一个手指大小的竹筒内，这样也好，省的我还有偷看的嫌疑。
“大汉不在了，也许我只能试试交给大魏的白龙司。”
纪青说道：“你直接去东都的白马寺，就会有人带你去的。我想无论有没有大汉，白龙司的主事都会在那里。”
“好。”
接下来我跟着纪青一直向前走，洞穴里的路真的很绕，我们走了不知道多少步，拐了不知道几个弯，终于回到了我开始遇到的岔路口。
“前面就是出口了。”纪青在前面带路说道，洞外的光线刺眼，没错，是我我进来的地方。
“现在过去了多久？”我问道。
“我不知道，甚至过去七十年的时间，也是你带给我的。”纪青说道。
“那我们就此分别？”我说道。
“不，我要去见我一直想见的人了，有些事情还是亲自解释一下比较好。”纪青说道，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刻笔，这支刻笔是浅红色的，笔身修长，上面有一行字写着“一枝春”。
“这是边旗的刻笔，他临走之前给我的，我用它画下了我的朋友，我想，你如果喜欢那些画，不如尝试着自己去画吧。画下你的朋友。这是我唯一能报答你的了，我也没有其他东西了。”纪青笑道。
我接过笔，感觉笔的分量很重，可是我又不知道怎么推辞，只能点头收下。
“你要怎么去找你想见的人？”我问道。
纪青正了正衣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说道：“当然是走着去。”
说完，他竟然先我一步走出了洞穴。
我正想骂他竟然骗我，你不是能出去么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湿了眼眶。
只见纪青脚刚踏出，他的脚便在阳光下化为了细碎的沙粒被风吹散，而他却笑了笑，继续向前走，从他的脚开始，风化不断漫及他的腰，肩膀，脖子，直到他的头也没了，他这个人就好像在阳光里融化了一样。
我能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还留在空中：
“大汉，我好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