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练声正趴在房顶抹着泥,听到推门声才扭过身子叫住杨耐,杨耐却好想听不见一样,也不走正门,直接踩着矮木桩翻过了院篱就往外跑,易练声一心急,脚下打滑,顺着屋顶的斜坡一路抖了下来,还好有梯子挡着卡住了他,否则他非掉下去不可。饶是如此,易练声依旧扶着腰躺在屋顶上,不能动弹,衣服上蹭满了黄泥。
杨耐被‘哎呦’声击中,像卡住机关的木头人,一下子不动了,他脸色难看地瞥过来,试探道:“先生,你,你没事吧?”
我和映将易练声接下来,杨耐好像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样,走回了院子,就那么背着站在墙角,也不回头,只是笔直地站着。
映从屋子里找了把小凳子,易练声扶着腰坐下,说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说完,易练声又对着背对而站的杨耐说:“你又去哪了?”
易练声的声音里充满无奈,杨耐攥着的拳头弹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地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黑毛野兔。
易练声说道:“你就是为了它才逃的学?”
杨耐又不说话,别过脸。
易练声沉默着站起身,左右找了找,从竹篓里抽出一把锉,走向地上捆着的野兔,用锉磨断了野兔脚上的麻绳,野兔嘟噜地掉在地上,警惕地看着面色阴沉的易练声,而后一瘸一拐地蹦进了杂草丛。
杨耐气到:“你知道抓到一只多不容易?这又不是给你的。”
易练声问道:“那是给谁的?”
杨耐说道:“给,给慧女的。”
易练声说道:“慧女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杨耐转过身,表情放松了许多,问道:“我可以走了?”
易练声点了点头,说:“以后学堂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杨耐听了不对劲,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易练声抬头望向远方,那边是隔着重山的山外世界,他说道:“我管不了你,就不管你了。还有那么多学生在,我教不了多久,能顾一个是一个。”
杨耐冷笑道:“又要走了么?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不过是一时冲动,早晚还是会走的。”
杨耐对着矮篱拳打脚踢,又说着:“走就走吧,这个村子少了你也是一样。”
易练声提着竹篓默默地走向屋角,他扶着腰,大概是上不去屋顶了,便只好先补屋角墙根的洞。
杨耐冲过去,把易练声手里的工具抢走,说道:“我自家的房子不用你管,你早点收拾行李吧。”
易练声不急不缓地说道:“还是我来吧,你不会补,阴天下雨,会进风的。”
易练声把手心摊开,杨耐看着他,还是将工具放回易练声的手心,易练声无奈地继续用工具铲着墙角不平整的地方,边铲边说:“你说村子少了我也一样,那你怎么也要超过我才行?看到了么?这里需要先弄平整,再补上。用的泥水比例也是有讲究的,大概是三比......”
杨耐不知不觉地听了很久,也不受控制地任由易练声驱使,做这做那,两个人配合着,很快便将破洞的屋角补好。
杨耐做活时手脚鲁莽,蹭了一脸的泥,易练声看到忍不住帮他擦掉,杨耐手挡在易练声的手上,却又放下了。
易练声说:“爬树好玩么?”
杨耐气道:“我说了多少次,我不是玩,你们都不信我。”
易练声说道:“大家都觉得你是去玩,你不解释一下么?”
杨耐说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反正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爱玩不服管的样子,对吧。”
易练声说道:“是你自己这么想的吧?”
杨耐说道:“难道不是么?”
易练声说道:“是五六年前吧,我在外面见过一个叫杨军的人,他说自己是周县人,打猎为生,他是村里爬树爬的最好的,其实,他爬树的技巧还是他儿子教的。每次打猎回来,他儿子都在树上等他。”
杨耐制止道:“别说了!”
易练声说:“慧女早就和我说了,那天凌晨有人放了一把大火烧山,你在树上第一个发现的,然后把村子里其他孩子叫了起来。你很勇敢。”
杨耐流泪道:“先生,我......”
易练声看到杨耐泪流满面,将杨耐的脑袋搂进怀里,说道:“我知道的,从那之后,你每天在树上守着。”
易练声摸着杨耐的头,说道:“这个村子需要你的,他们也需要你。”
杨耐一直是一个小大人的样子,此时终究还是带着哭腔道:“所以先生要走是骗我的对么?先生会一直留在这的,对么?”
易练声看了我和映一眼,说道:“先生有些事要处理,但都会像之前一样,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就爬上村里最高的那棵树,迎接我。”
杨耐问道:“那你什么回来?”
易练声想了想说道:“村里最高的树是哪棵?”
杨耐脱口而出:“黄椴。”
易练声说道:“好,明年春天,等冰雪都化了,树上站满了鸟,我就回来了。”
杨耐又问道:“可你走的这段时间怎么办?”
易练声说道:“什么怎么办?”
杨耐说:“就还会有野火,还会有漏雨,还要种菜,还要读书,还有好多我们都做不了的事......”
易练声说道:“先生教给你们除虫,教给你们辨认杂草谷物,教给你们上午该诵读什么,下午该诵读什么,要相信自己是能够做到的。”
“至于漏雨,刚刚我们不是一起补屋了么?”易练声问道。
杨耐摇了摇头,说道:“可是我没学会。”
易练声哈哈大笑,说道:“屋顶先生今天可能上不去了,不如我指导你,我们一起修好它吧?”
杨耐不情愿道:“一定要今天么?”
易练声说道:“今晚可能还有雨,时间不多了。”
杨耐在易练声的鼓励下踩着梯子上了屋顶,易练声在下面指导,杨耐照着他说的有模有样地补着漏雨的地方。
映站在我旁边,说道:“我们会不会有些多余?”
我建议道:“不如我们在村子里随便走走吧。”
映说道:“好呀。”
我和映走出院子,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收回了闪躲的目光,一路逃走不见了,映问我:“刚才那个孩子是村子里的孩子么?”
我回忆道:“看着像。”
映说道:“易练声要走的消息,还没有告诉孩子们吧?”
我说道:“应该会在今天宣布吧。”
映问道:“是因为我们么?”
我说:“我不知道,像是易练声自己的决定,你觉得真得如他表现得那样,对什么都不知道么?那他又为什么来这里呢?”
我和映走进杨耐家斜对着的另一家院子,院子内的布局和杨耐家大致相同,也是一个没有人住的老房子。
推开门,两只老鼠从屋子里窜出来,它们不是在地上跑的,而是从屋内的一处灯台上跳下来,几乎是从映的头顶飞过,吓得映大力地将门关紧,待平复一些后,我们才将门打开。
我和映齐齐将目光投向有老鼠窜出的那个灯台,灯台上一只雕像倒着像一座桥板,雕像后面是一只老鼠洞。
我走过去,将雕像扶起,雕像上凶恶的面孔,直直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