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易练声,我和映几乎认不出他了。他将头发随意地梳成一把,用干草扎在一起,胡子已经蓄了起来,围着一条沾着灶灰的粗麻围裙,远远看上去一块灰一块黑像年份久远的大理石壁。上次在易玩轩,他虽有风尘之色,却依旧是一个书生公子的扮相,如今已然是不折不扣的山野村夫。
慧女这时醒来,眼睛开着一条缝,喊着:“先生。”
易练声快步走过来,从映的怀里接过慧女,将她熟练地背在背上,看了我们一眼,说:“想不到在这见面了,先进去吧。”
我和映跟着易练声进了学堂,学堂是一个破破烂烂的院子,屋子很大,屋前是一片菜园,一夜雨后菜园的垄沟里充满积水,一窝窝地闪着银光。从屋子里探出了几个小脑袋,好奇地看着走来的我们,他们大多和慧女、杨耐一样的年纪,看上去都在七到十岁只见,没有特别小的,也没有特别大的。除了都有一样黝黑的皮肤和干瘦的身材。
易练声将慧女放到屋内一张竹床上,为她盖上被子,其他的小孩子围过来,易练声说:“魏河,领着弟弟妹妹们去看看厨房的菜蒸好没有,好了就端出来,让大家先吃饭吧。”
“好。”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看起来沉稳一些的小男孩说道,他一直抱着和杨耐一样的敌视目光看着我们,他说道:“先生,慧女没事吧?”
易练声保持微笑道:“有我在呢。快,去吃饭。”
孩子们散去,易练声开始给慧女摸脉,慧女乖巧地说:“先生,我,我没事。”
她要挣扎着起身,被易练声按住,易练声说道:“就躺着吧,嗯,你会没事的。”
映站在一旁说道:“慧女应该稳定下来了,刚刚她抽搐地厉害,好像对剑器特别恐惧。真抱歉,我不知道......”
映面露愧色,只字不提她帮助慧女看病。易练声轻轻地对慧女说:“先睡一会儿吧,醒了吃饭。”
慧女听话地闭上眼睛,易练声示意我们出门说话。
易练声将门拉好,对映感谢道:“慧女的病情很隐蔽,只有几个人知道。这里好几个孩子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问题,也不能怪你们。她这次恢复得快很多,应该有你的功劳吧,多谢了。”
映同情道:“这里的孩子都有这种问题么?怎么会这样呢?”
易练声刚要解释,之前他交代的叫魏河的孩子,从一侧屋子里走出来,说道:“先生,一起吃饭么?”
易练声看向我们,说:“你们吃过饭了么?”
我和映自然没有吃过,摇了摇头。
易练声说道:“宁山只有这一个村子,向东或向西翻山才能找到酒家,不如一起吧?”
我和映都不是矫情的人,当即应下。
等我们在饭桌上坐下来,数了数一共有十三个孩子,大都在啃着一种青色的馍,易练声说这些是用附近一种叫青粟的谷物混着小麦做成的,因为附近多是山地,也没有那么多耕种能力,小麦并不多,混着吃能省一些。
菜相对来说会稍微丰富一些,除了几样叫不出名字的野菜,还有两碗肉,但是我看到孩子们夹菜大多去吃那些青菜,筷子围着肉碗打转,就是不去动他。
其中有一个小个子的小男孩,留着两个犄角辫,离其中一碗肉距离特近,他盯着肉看了很久,又求助似地看向旁边坐着吃饭的魏河,魏河摇了摇头,给他夹了一棵青菜。
我和映都没有动筷子,易练声问我:“还是吃一点吧。有机会我带你们进山打点野味,只是近一点的林子里都没什么东西了,要深入才行。”
映点了点小个子男孩面前的桌子,说道:“弟弟,你们吃肉啊?肉好吃。”
小个子端着碗吓得一缩,头低了下去。
旁边的魏河说道:“姐姐您是客人,您吃吧,没有什么好的招待您们。”
魏河接着又说:“刚才我们都看到您将慧女抱回来的,我们都感激着呢。”
我和映都将孩子们的身躯柔弱和性格坚韧看在眼里,哪怕易练声不说,也知道村里的肉一定是稀缺资源,我们一路进来,没有看到有养着家畜的圈子。
“先生辛苦了,先生也吃。”一个小孩说道。
“是啊,先生辛苦了。”
其他小孩跟着说道。
我和映想要说我们不用,你们吃就好,易练声似乎看出来了,将两婉肉聚在一起,说道:“给慧女和杨耐各留出一份,我们把肉分成十六份,一人一份,好么?”
小个子男孩点着头,易练声笑着看我们说:“这个主意怎么样?”
我和映算是默认了。
我看到易练声小心地将肉均分,然后用一个勺子将分好的一堆一块块移到孩子们的碗里。
映吃着肉的时候背过头抹着眼泪,我不知道她是因为味道太差还是怎样,只看到孩子们吃得都津津有味。我好奇地尝了一口,肉味道并不怎么好,是那种风干的肉,大概这样可以保存得久一点。
易练声吃得很开心,他帮孩子们夹菜,大家脸上都有笑脸,映也被他们的笑容感染,伤感的情绪淡了不少。
饭后孩子们说什么也要自己收拾碗筷,另外一部分孩子去清理学堂里菜园的积水,看得出他们在精心地打理着这片微小的天地。
易练声左手提着一只水桶,身后背着一只竹篓,竹篓里装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工具,映眼尖,偷偷对我说应该是泥水匠的工具。
我和映跟着易练声,易练声也任由我们跟着,其实我们都知道彼此有话要说,却又没有刻意将话题引过去。
我率先打破沉默:“练声兄,你这是要去哪?”
易练声说道:“昨夜不是雷雨么?村子容易招雷,每次雷雨过后都会有各种地方起野火,或者是草垛,或者是枯树,太危险了。所以我都会在第二天在村里走一圈,算是扑火吧。”
映好奇道:“扑火也用不到泥水匠的工具吧?”
易练声侧身晃了晃竹篓,说道:“你说这个呀?用得着。都是老房子了,老房子下雨漏水啊,还住人的要补上才行。”
我们跟随易练声穿过小河,他随手打了一桶水,自然地倒在墙角燃烧的树干上,滋滋声中,树干冒着白烟,这是一棵四五人合围的大榕树,大概有不小的年岁了,它正经历着雷火的灼痛,易练声帮它消了消火气。
白烟窜了上去,一排鸟雀被惊地飞走,映抬头看了看找不到树顶,说道:“这棵树真高啊。”
易练声抖了抖水桶,继续向下一个地方走,边走边说:“是啊,长得高就容易被雷劈,劈了就起火,还是从树心出烧起来,奇怪着呢。”
我们跟着易练声进入了一处老房子,易练声说这是杨耐的家,他家住的是村子里最破的房子,每次下雨,要补的房子里总要算上这一个。
映问道:“难道村里就没有大人了么?”
易练声说道:“曾经也是有的,只是后来这个村子的人都快死绝了。”
易练声打开房门,里面是空荡荡地,地上一只老鼠顺着我们的脚边窜了出去,易练声啾啾地叫了几声,屋子里的老鼠被惊动,又跑出来两只。
易练声抱怨道:“老鼠多了,就怕把墙挖个洞,外面的雨水会流进来,必须补上。”
易练声熟练地趴在地上,查看有没有什么透光的孔,墙上的孔也是需要修补的。
我和映打量着房间内部,尤其是墙上钉着的一块香台,上面摆着一只泥人和一只积灰的香炉,我将泥人取下来,泥人是有着几只右臂的凶神恶煞的样子,它唤起了我的记忆,让我想起来在茶仙庙桥婆的房间里看到的那只,我将映过来看,映同样觉得两者是相似的。
我们将泥人放回原位,易练声看到后说道:“这些东西家家户户都有,以前这里发生过一场大瘟疫,好多人拜这个驱邪。”
我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易练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不过看着熟悉。”
我和映站在院子里等着,易练声爬上屋顶检查着漏水的位置,而院子的门被推开,杨耐提着一只野兔从外面晃荡着走了进来。
他看到易练声,吓得将兔子扔下,转身就走。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