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乘将手伸入瞬息万变的幻象中,浑厚的真气从掌心涌出,混乱恐怖画面逐渐减缓了旋转的速度。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每一幕,忽见一个红色骷髅一闪而逝,就在这一闪而逝的瞬间,他五指旋动,闪电般将中食二指戳入骷髅的眼孔,拇指戳穿它紧咬的牙关,施力,捏碎。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一颗散发着淡绿光泽的珠子从骷髅嘴里掉落,他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
在骷髅粉碎的刹那,四周幻象全部消失,又再度凝聚成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幽暗甬道。
“原来你真的能找到出路啊!”夏玥舞开心地蹦了起来,“羲乘,你太厉害了!”
“快!从甬道出去!一直往前,不要回头!”他的声音因真气的消耗过度而显得虚弱,却自带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沁蓝和青衣侍者转身掠入甬道,夏玥舞没跑多远忽然回过头来,问依然站在原地保持刚才那个姿势的羲乘:“你怎么不走?”
话音一落,仿佛天崩地裂,头顶巨石砸下,脚下地面剧烈震动,裂开……
就在她失足坠入裂缝的刹那,羲乘飞掠而至拉起她往前飞奔。
“不是说别回头吗?”奔跑中羲乘的语气带着轻微的责备。
“这跟我回不回头没关系吧?”夏玥舞嘟嚷着,“是你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了。”
崩之绝境的威力在于绝境扭转的同时会产生天崩地裂般的毁灭,一不留神就会命丧滚滚碎石之下。令人气愤的是,这个甬道弯弯绕绕,夏玥舞被羲乘拽得晕头转向,她本想破口大骂的,可是当她抬头间看着羲乘飞扬的长发和英朗的脸部轮廓时,那些不雅的话便咽了下去,眼里多了些仰慕的光芒。
女孩的心思转换只在一念间,她忽然喜欢上了这种逃亡,不管前方是出口还是末路。
“哎!哎!你轻点……我的手臂快脱臼了。”夏玥舞的呼叫淹没在轰隆隆的巨石坠落声中。
—————*—————*—————
渴,极度的渴。
热,极度的热。
喉干唇裂,体枯力竭。
神魂涣散的千慕羽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每一寸肌肤因水分的流失,干枯得都像被利器划过一样,绽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四周猩红色的墙仿佛不息的火海,越烧越烈,一点一点地掠夺着他们的生命。
月倾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的侍者没有刻意阻拦他进入力量幻境,因为在潇音碧落要一个人死是很容易的事。他勉强地支撑着身体,以指为刃划开腕脉,将鲜红粘稠的血沥入千慕羽苍白干裂的双唇……
仿佛在地狱火海中焚烧,周围布满了熊熊烈焰,千慕羽似乎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躯体干枯得没有一丝水分,裂痕从表皮深入肌骨,然后一块一块的血肉开始剥落,最终只剩下一具白骨。就在她以为白骨都将在烈火中化为灰烬时,一滴液体不知从何处滴入虚空,在火海中漾开一圈圈浅浅的涟漪,接着两滴,三滴,每一滴都带着空旷的回音,将烈火浇熄,把她每一缕魂魄收拢回窍……
整个空间都弥漫着这种奇异的液体气息,像是甘露却又带着缕缕腥甜。
渐渐地,她开始有了意识。那顺着喉咙流下的——竟是血!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无法醒来?
……
以血续命,也是迫不得已,月倾终于支撑不住了,就在他昏昏欲倒时,空气中似乎渗入了异样的气息。借着月魄冰魂的照明,隐约看见猩红色的墙渐渐变成了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了,其中一面迅速扭曲成一个漩涡,一道影子携着大风卷入,停在他面前,长发飘洒,黑袍拖地。
“尊主!”月倾虚弱地抬头,苍白枯槁的脸上露出了又喜又忧的神色。这个时候能预测到他有难,又有能力救他的人也只有尊主了,可是他这次没有完成任务。
“我就知道……”面具下发出的声音平静得没有识别度,他弯下腰伸出右手扶起月倾。
一股清洌的真气如山泉般涌入他体内,瞬间濯清了饥渴和燥热,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皲裂的肌肤正神奇般地舒展愈合,这个尊主总有着让人瞠目结舌的本领。
“听说你找到了那样东西?”黑袍人问。
月倾垂眸:“是。”
“有时候,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比如你心里敬重的那个人,你了解他的过往吗?”
他注视着黑袍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却一直不愿意告诉我?”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他不再回应,只望了一眼怀里毫无生机的女子,对他说:“救她。”
“你呢?”
“芜澈还在幻境中。”他把千慕羽交给黑袍人,头也不回地掠入了黑色漩涡。
—————*—————*—————
将醒未醒之际,不知何方吹来了一阵风,将她所有意识搅得混沌不清,然后云开雾散,展现在眼前是一片熟悉的山谷。
地形平旷,往前延伸,呈扇形展开,远处山尖萦绕着几缕薄纱似的雾。那一块远得好似嵌在天边的巨石之上,少年月倾手托洞箫,衣袂飞扬,一旁的泠风曲膝盘坐,手抚古琴。泠泠琴音追逐着袅袅箫声向天外悠悠飘转,如丝如缕,空灵飘逸。
琴箫声过处,四野花开,百鸟清歌,蜂蝶翩跹,霞光旖旎……粉衣女孩婷婷立于花丛,对着一只落在掌心的琉璃鸟低语,纯净无邪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然后转过头来,展颜一笑:“姐姐,火吟说它很喜欢这里呢!”
……
忽而,一股清冷如冰雪的气息侵入她的意识,场景瞬忽转换——寒风肆虐,大雪纷飞,天地苍茫,只有夜雪花不畏严寒在风中悄然绽放。她静静地站在雪地上,闭着眼感受这丝丝缕缕清冽的香和浸骨的冷。
风雪中走来一位少年。
纯白的雪,雪白的花,灰白的天空,素白的大地,少年一袭白衣在风中回旋,与天地融为一色。一头乌黑的长发是天地间唯一浓重的色彩,与风雪飘飞,宛如泼墨。
白衣少年停在她面前,俯下身,丝绒般的长发轻轻柔柔地拂过她的脸颊,明净的眸子里闪着温柔的光,清朗和悦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慕羽,不在屋里呆着,跑这来做什么?”
“泠风,你闻到了吗?”
“什么?”
“夜雪花的气息……就像……”她眨了眨眼,“就像你。”
然后,她看见笑容在少年美玉无瑕的脸上轻轻绽放,那一刻,天地冰雪消融,四周暖如春。
只是,只是一眨眼,白衣少年又转身离去,寒风瞬间填补了所有的空缺。刹那间,风起云涌,天地血红,狂风卷起漫天红雪将那一袭白衣无声淹没……
……
“泠风!泠风……”千慕羽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背靠着石山,周边是草坪。举目望去,仍是潇音碧落的云天花木,不可思议的是,刚刚承受的炼狱般的苦刑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也就是在她惊醒的同时,一个本要远去的黑影忽然止步,回过头来正好对上千慕羽诧异的眼神,那一瞬他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看到对方的面具,千慕羽陡然想起上次在墓地遇到黑袍人,脱口而出:“暝谷尊主!”
难道是他救了我?千慕羽一脸惊疑地盯着他。
黑袍人也没有任何动作,只立在原地,显然是有点出乎意料,毕竟除了暝谷下属之外,在天阙古域乃至整个炎溟大陆,还从未有人能认出他来。不过他也只是愣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翻飞的长袍宛如平地而起的黑雾。
“等等!”千慕羽起身飞掠至他面前,问:“五年前你为什么会去毓境的逦谷?”
黑袍人没有回答,换了个方向往侧走,只走了两步,一柄寒冰一样的剑就横在了他面前。她冷眼逼视,再次发问:“你对月倾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成为暝谷的护法?”
“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似水庄,想知道那场火是怎么回事,想看清你父亲是怎样的人……”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宗派那些所谓的正义人士不是扬言要剿灭暝谷吗?我随时恭候你们的到来。”
等她回过神时,那人早已掠远,化作天边一抹黑雾。
千慕羽纵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