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从幻境中活下来的人,都经历了这样诡谲的一幕:在寻不到任何出路的绝境中,仿佛有一瓢浓墨不知从哪个方向忽然泼入,瞬间搅起满地旋风,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剧烈动荡过后,身边的幻象顷刻消散,浓稠如乳白液体般的雾气顿时填满空间,恢复如初。
“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惊魂初定的宗派高手问。
“好像是一个人。”眼尖的答话,又不确定地摇头,“兴许是我眼花了,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速度。”
转眼见到一个个青衣丽影出现,顿时喜出望外。是侍者救了他们!活下来的人都这么认为。
羲乘、沁蓝、夏玥舞首先冲出幻境大门,之后是音心、月倾、芜澈、太乙三剑等二十余人在侍者的带领下陆陆续续走出。
幻境外面同样是经过惨烈搏斗留下的一片狼藉,血肉骨殖铺了一地,死无全尸,惨不忍睹。
侍者们还来不及处理,就被一帮随从围着讨要说法,见到羲乘出来,马上让出一条道。
“少主,是潇音碧落的侍者杀害了我们的兄弟。”有随从愤慨地冲了过来。
“还请少主为我们死去的亲人做主!”有人悲愤地哭诉。
这场武会是天下会盟组织的,出了事羲乘少主自然要负责任。
“请问侍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力量幻境怎么成了绝境?是谁要致我们于死地?”羲乘一改以往的友善的语气,目光冷冽,微乱的衣发也掩不住他英气逼人的容光。
“我们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青衣侍者仍保留着她们惯有的傲气。
“那就让你们负责人来解释。”羲乘的目光又冷了几分,看得几位侍者不禁敛去了一脸的清傲,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涵姑娘暂时来不了了。”忽见惊鹊和青篱在两位侍者的搀扶下去而复返,脸色苍白,步态虚浮。
“什么?”羲乘的语气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潇音碧落发生了内乱,姑娘倒在幽阁,昏迷未醒。”对羲乘说话的时候,惊鹊的语气是恭谦的,加上身体虚弱,每说一小句话都要歇上一会。
青篱接下她的话:“诸位来宾,今天本是你们武力提升的喜日,发生这样的惨变,潇音碧落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此,我们深感抱歉和惋惜。逝者已矣,我们定会将牺牲的亲友妥善安葬,待查明事实,给大家一个交代。为表歉意,诸位可以提出一个要求,只要是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必定应允。”
有的人沉浸在失去亲友的悲痛中,对此无动于衷,自然什么都听不进去;有的人在琢磨着,该提出什么要求才不算白来一趟。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月拂突然冷笑一声:“内乱!是什么内乱?为什么迟不发生早不发生,偏偏在今天发生?说一句道歉的话,随便满足我们一个要求,就想把我们打发了?”他挑眉看向青篱,满目冷屑,“青篱侍者,你也太不把我们宗派人的命当回事了吧!”
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怎么听起来像挑拨离间呢?羲乘看向月拂的目光有了微妙的变化。
此话一出口,引得众人愤愤不已。
“我们三百宗派精英,剩下不到七十人,这等损失你们潇音碧落如何赔偿?”
“你们赐我再大的力量也不能换回我父亲的生命,要之何用?”
“对!除非你们能让所有死者复活,否则我们不会就此罢休。”
……
哀恸声、抗议声、谩骂声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冲击过来,逼得侍者站立不稳,连连后退。
最后惊鹊忍不住了,挺身而出说:“我们是该对这次惨变负责,但责任也不全在于我们。”她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你们有些人不管好自己的随从,什么时候被人调包了都没发觉。如果不是他们跟飞花几个里应外合,也不会造成现在这样惨烈的局面。我们也耗尽了毕生修为,也牺牲了那么多同伴,他们的性命又由谁来偿还?”
他们纵然心中愤恨,却一时又无言以对,杂吵声渐渐平息下来。
“飞花为什么叛变?”羲乘问。
“当时姑娘只说飞花几人有异,让我们盯紧她们,没来得及细说原因。”惊鹊回答,“具体情况要等姑娘醒来才清楚。”
“真是叛变吗?”音心忽然开口,“敌人能在天下会盟的眼皮底下把随从调包,为什么不能在潇音碧落安插奸细呢?也许,这场变故飞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这样一场缜密的暗杀也不是几个侍者就能谋划出来的,而背后操纵者的目的……”他顿了顿,“也许是想引起内乱,也许是想削弱宗派势力。”
惊鹊、青篱怔了一下。
“是暝谷!”起先过半的人这样认为。
“一定是暝谷!”后来所有宗派人都这样想。
芜澈抬头疑惑地看着月倾。
“不是我。”月倾低声回她。他来潇音碧落确实是执行任务,确实是有人接应,但他不知道接应他的人是谁,对方蒙着面纱,上来之后给他安排了一个僻静处。他的任务是配合,至于配合谁?怎么配合他事先不知道,直到天下会盟率领众门派高手上来那天,他才知道这个任务跟力量幻境有关……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去了力量幻境,同样被困住了。
宗派人真正知道并见过他的人极少,暝谷护法和暝谷尊主一样神秘。按理说只要他不亮出【旋生箫】,只要不吹奏【万物玄音】,就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加上现场混乱,也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然而经过昨晚被偷窥一事,他意识到身份可能暴露了,而暴露他身份的人正满怀歉意地拉着他的衣袖……他问芜澈:“在场有多少人知道我的身份?”
芜澈想了想后回答:“音心大哥、羲乘少主、夏玥舞、七素……”末了补充,“但你来执行任务的事只有姐姐和音心大哥知道。”
月倾无奈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右手握着藏在袖中的旋生箫,倘若冲突不可避免,那他随时准备迎战。
同时,七素和夏玥舞看了过来。
羲乘也看了过来。
“是……他们……”夏玥舞伸手指向这边,大步跑了过来。
月倾目光一凛,全身戒备。
音心漫不经心地移了一步,这一步移得很自然,像是这只脚站累了,便换只脚站一样。
“他们就是……啊!”夏玥舞的声音戛然而止。
夏玥舞一头撞在了音心身上,冲击力撞裂了刚刚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接着有热血涌出,洇湿了一大片衣衫。
从万花劫中活下来的戎展一声警示,刀已半出鞘,只要夏玥舞再敢有动作,他的刀保证会更快。可他的主子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在笑。
“哟!疼!夏大小姐,想要投怀送抱也不急于一时呀!”音心强忍住伤口的剧痛,笑着扶开夏玥舞,“要知道我并不喜欢这样莽撞的姑娘啊。”说话间不动声色地封住了她的哑穴,随即将一句话密送到羲乘耳中:羲乘,不是他们,事情另有蹊跷。
夏玥舞无法开口说话,愤愤地跑到羲乘面前比划了一番,谁知羲乘对她的求助也视若无睹。无奈,只好用自以为能杀死人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晃悠,以示愤怒。
在其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个蛮横的少女冲撞了一个脾气古怪的男子,然后被人家惩罚了。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人在无形中、在谈笑间就已经化解了一场即将爆发的杀机。
月倾暗自松了口气,目光转移到音心脸上,神色复杂,说不出是疑惑还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