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寺内,只听棠涧说道:“我就住在晨暮阁,离梅儿你所在的幔幢厢舍并不甚远,不若去我那里坐坐?”
梅簌笑道:“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我还要去趟湘楠斋,将火凰剑谱还给沁玫修姊,还是下次再去晨暮阁吧。”
棠涧道:“也好,只是这个时辰我还要去寺尊那里听训,怕是不能陪你了,你自己一个人小心些。”
梅簌点点头,便告辞而去。
顺着业世大寺东南向的游廊走到头,便能看到一处不大的院落隐着几座小小的抱厦,便是沁玫读书的湘楠斋了。走进庭院,闻得香气弥漫,沁人心脾。远处,观泪湖散射着清亮的波光,映着小院光影彤彤,不尽芳华。梅簌欣赏着庭院的景色,突然被几株红色的曼陀罗吸引了目光,驻足观看。
“棠涧师兄曾说,等这曼陀罗褪去血色,变幻成白色,便预示着宗神的降世。”
梅簌闻声看去,说话者正是立在廊下的沁玫,上前互礼,一同走进了屋内。
“不论什么时候来,这湘楠斋总是清幽怡人,怨不得修姊喜欢这。”梅簌赞道。
沁玫沏了一壶茶,斟了一杯递给客人,笑道:“此院落本就偏僻,平时除了我,很少有人过来,的确是寂寞了些。”
梅簌接过茶杯,说道:“上次承蒙修姊借我剑谱研习,现已阅看完毕,特来归还,并致以谢意。”说完,从怀中拿出剑谱,恭敬地捧给了沁玫。
沁玫接过,笑道:“不必客气,随手之劳而已。只是这‘修姊’听着总觉得别扭,我略大你些,不如今后以姐妹相称,你觉得可好?”
梅簌笑道:“自然是好,承蒙不弃,那我就叫你一声姐姐好了。”
沁玫笑了笑:“那我就随着师兄,也唤你一声‘梅儿’吧。”
两人互敬了一杯茶,似有默契地一饮而尽。
沁玫看着手中的空杯,幽然说道:“我有时在想,不知在宗门外是否还能寻到似湘楠斋这般,能照见内心的所在?”
梅簌不知何意,应道:“姐姐原是个念旧的人。”
沁玫端坐回书案,正色说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梅儿,独坐在这一方天地之中,看时间流逝,却依旧不能灵明觉知,若是去了扰扰尘世,又怎能不播穅眯目,丧失本心?”
梅簌看着少女端慧的面庞,认真想了想,郑重说道:“富润屋,德润身。姐姐有才,自是与这湘楠斋相得益彰。然则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走出这一方天地,焉知不是海阔天空呢?”
沁玫微微出神:“你跟他可真像。”
“像谁?”梅簌有些疑惑。
沁玫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梅儿,我窃以为,即使只端坐屋斋这一方天地中,依旧可以博古通今,晓知天下,心明澄净如这观泪之水。就算立在这世界的中心又如何,闭目塞听犹如身处白夜,贪慕光明却免不了坠入悬崖的命运。成为迷局中人,难道就是你的企望么?”
梅簌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端坐于云端:“姐姐,就算你洞若神明,能笑看这尘世扰攘,又有什么意思呢?神也要入世的,不是么?”
沁玫未言,只是露出清冷的笑意,与她雍容尔雅的外表产生了一丝疏离。
“你们两个说什么体己话呢!”一声清亮的话音搅散了湘楠斋的幽静,只见一翩翩少年迈进了屋内,正是岚谱。
梅簌连忙起身致礼,沁玫道:“你怎么来了?”
少年装着有些不悦:“这意思像是不欢迎我啊,那还讨什么嫌,我走就是。”
梅簌信以为真,正想着要如何转圜,只听沁玫一语戳破:“很想赞你有自知之明,只可惜水晶心肝玻璃人,弯弯肠子十八绕,怕是没那自省的闲工夫吧。”
岚谱笑道:“就当师姐你是在夸我,不管师姐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沁玫斜眼觑他,笑道:“耍嘴皮子功夫倒是宗门第一,快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岚谱这才说道:“没什么,就是想来问问,霜婳修姊正追着鹤跛子满寺跑呢,梅簌修姊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啊?出了什么事了?”梅簌问道。
“哦,是这样,琼宇呢,说霜婳偷了他的酒,但霜婳她自己不承认。这不,两人就闹开了。”
梅簌当然知道这酒是谁偷的,忙问道:“那川羡师哥呢?”
岚谱道:“听说一大早被长央宫尊召回星屑山了,至今未回。”
梅簌有些烦恼,心想怎么这么会挑时候。
“话我是带到了,待会要是惊动了寺尊,可别怪我没提前招呼啊?”岚谱抬腿欲走。梅簌没辙,只得跟沁玫告别,匆匆跟着岚谱出了门,一边盘算着到时候怎么跟琼宇解释这件事。
两人走进寺舍,正巧看见霜婳拿着一根长鞭,满院追着琼宇抽打,少年则一边躲闪一边咒骂。梅簌忙上前喝住他们,霜婳哽咽道:“是他欺负人,冤枉我偷他的酒,我又不喝酒......”
“肯定是你,把我的酒都倒掉了,你以前又不是没干过!”琼宇气急败坏。
“我没有!”霜婳气的快要哭出来。
梅簌拉住少女的长鞭,对着琼宇说道:“真不是霜婳拿的,我可以作证。”
“你凭什么作证?”琼宇不信。
梅簌一时语塞,又不能把大师兄给供出来,正左右为难,只听岚谱说道:“我知道是谁偷了你的酒。”
“是谁?”琼宇和霜婳两人齐声问道。
“其实就是我。”岚谱羞涩地笑了笑。
“你?你又为何要偷酒?”
“也不能算是偷啦,只是因为寺尊曾命不可在寺内行怪诞放肆之事,我看你偷偷带酒进寺,是怕你喝醉了放浪形骸,再被寺尊撞见,于是提前扔了你的酒,算是好心帮你。”
“真的吗?”琼宇半信半疑。
“我没有骗你的理由啊。”岚谱一脸的真诚。“你要是不信,咱们一起去寺尊面前掰扯掰扯?”
琼宇吓了一跳:“我信,我信还不成么。”话虽这么说,还是有些恨恨:“只是可惜了我那么好的酒......”
岚谱拉住他:“这就完事了?”
“酒都被你倒掉了,你还想怎样?”
“你是不是该给某人道个歉?”岚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琼宇叹了口气,腆着脸上前对霜婳赔笑道:“师姐,这次是我错了,我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鞭子干啥?”霜婳不依不饶,准备扬鞭上去。
梅簌死死拽住她的手,劝道:“琼宇师弟他真知道错了,好姐姐,你就饶他这一次吧。”
琼宇也连忙接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要不信,我写个悔过书,要是哪天你真的欺负我,就把它拿出来,可以当免罪金牌......”
梅簌和岚谱一听这话,都在心里开始骂猪队友,没想到霜婳破涕而笑:“呸!还免罪金牌,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子啊!”
听她如此说,四个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