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自从那次伤了肃棘之后,梅簌在火凰剑法上的修习竟再无阻碍,短短数日时间,就已然领悟了火凰剑法的精髓,就如已浸淫此剑法很久一般。虽然因为四魄修徒的关系,心情一直很是低落,但在武学上有所进益,还是有些欣慰,便想到了棠涧,想将这份喜悦分享给最亲近的人。
已是深秋,业世寺虽万物凋敝,秋风萧瑟,但丝毫没影响少女踌躇满志的好心情。这日,梅簌迈着轻快的步子,悄悄离开了寺舍,因她素知棠涧常会在观泪湖边练弓,便携剑前往,希望能遇见他,果不其然,只见英姿少年衣袂翩翩,正立在湖边引弓欲射。
梅簌不想打扰他用功,因此并未出声,只是轻轻靠近。只见少年凝神盯着十数丈外的一处靶心,正在调匀着气息。片刻间,他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弦上,奇怪的是,却并未将箭簇对准靶心的方向,而是随意向着空中的太阳,胡乱放了一箭。
梅簌暗暗笑了笑,想着许是棠涧有什么心事,无心练弓,所以胡乱射偏了而已,也不甚在意,正想开口唤他,没想到那支已经消失在天际的箭矢,竟从太阳的光晕中突然出现,像是本就从空中射来的一般,嗖的一声准准地立在了靶心上。
少女开口笑道:“我原先以为棠涧哥哥的弓射的好,没想到运气也是不错,这胡乱射出的箭,竟然也能误打误撞,正中靶心。”
棠涧回头看见梅簌,眉头舒展,眼含笑意:“是你啊,梅儿,我正惦着你呢,也不知道你练功练的怎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早想着去找你,但又怕打搅你,害你分心,所以没敢贸然前往。”
梅簌突然想到住在华崇宝舍的那群家伙,心情顿时有些晦暗,她摇了摇头,努力想把这份思绪全部从脑中甩出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挺好的,哥哥,你不用总记挂我,有同修们帮助,我的剑法也精进了不少。”
少年听她如此说,很是高兴:“那就好,那就好,只要梅儿你平安喜乐,我就没什么想头了。”
梅簌笑道:“这话听着不对啊,怎么倒像是哥哥要嫁小妹的说。”说完就后悔了,有些羞臊。
少年表情也不大自然,轻轻咳了几下,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又从箭筒中拔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又是随意一射,箭簇离弓,飞速射向太阳,只是片刻,靶心多了一支箭,若非箭羽在不停地颤栗,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支箭本来就在靶上。
梅簌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如果刚才那一箭是巧合,这第二次就不可能再是巧合了,她不禁问道:“哥哥,你这种扬弓射日的身法,是故意练的?”
少年笑了笑:“也非故意,只是以前我觉得弓箭之道,除了百发百中,能做到马上开弓、引弓盲射甚或一弓多箭已是极限,这次进修,看到了沧浪城赫兰家的弓法秘籍《沧浪月弓诀》,竟是开辟了新的天地,对我实有启发。”
“莫非这启发就是你刚才所示的神乎其技的弓法?”梅簌很是钦佩。
棠涧笑了笑:“并非有什么神奇,这《沧浪月弓诀》的最大奥义,乃是追求所谓的弓随心动,箭至心往。要达到这种境界,除了苦练准头和臂力,还要有最为上乘的内功心法作为支撑。但是对我龙门修徒来说,寻念的过程,本就是追心的过程,有念力加持,即便没有修过内功真气,依旧可以做到人箭合一。”
“所以哥哥你如今已经达到随便射都可以射中目标的臻境了吗?”
“也不是随便射,一般拉弓时的仰角越大,射的就越远,但事无两全,箭矢的力量和准头也会越差。但当这些对我来说,都不再是障碍的时候,仰角越接近垂直的箭,就越是臻于完美的弓法。而太阳的光芒,则是对这种箭最好的隐藏,一支看不见轨迹,又无法预测方向的箭,就是我所追求的人箭合一。”
梅簌像看神一样看着棠涧,万没想到哥哥的弓已练到如斯境地,不禁由衷地说道:“真是恭喜哥哥了,祝哥哥你修途永昌。”
少年在梅簌面前从不讲什么虚礼,因此也未说什么自谦的客套话,只是自然地“嗯”了一声,忽又问道:“梅儿,你今天来看我,没有其他事么?”
梅簌一拍脑袋,笑道:“你看我,光顾着闲话,我原本是想请哥哥指点下我的剑法的,要不是哥哥你问,都浑忘了。”
棠涧笑道:“指点不敢当,对妹妹你这等剑术大家,我也只有赞美的份儿了。”
梅簌笑道:“哥哥你总打趣人。”
棠涧笑道:“我可是真心实意,冤枉呐!算了,那你演示一番,我就贻笑大方一次也罢。
梅簌答应着,拔剑出鞘,只见少女身姿曼妙,剑法轻灵,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纵横逆顺,直复不闻。
棠涧看着,脸色却是渐渐沉重,待少女收剑入鞘,方才说道:“梅儿,你没觉得这套剑法太过绝情了吗。”
梅簌有些吃惊,深深佩服他洞若观火:“哥哥说的是,肃棘同修也曾说过,此剑法之精髓就是这‘绝情’二字。”她本想告诉棠涧自己刺伤肃棘的事,但又怕棠涧担心,遂略过没讲。
少年接着道:“我明白任何的武学功法都是伤人利器,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不过一般武功总还是讲究些转圜和余地,光明正大者有之,阴毒狠辣者也不少,但像火凰剑法这样,剑锋隐藏之下招招拿人要害,实在是少见,跟梅儿你的性子不合。”
梅簌知道棠涧武学根基深厚,却没想到眼光也如此毒辣,竟一句话就点到了本质,庆幸道:“哥哥你这等人才,亏着是修在人途,要是修鬼,那才真是可怕。”
棠涧笑道:“傻丫头,寻念之路,殊途同归,这宗门最基本的道理,难道你都忘了?”
梅簌吐了吐舌头:“是,哥哥说的对,哥哥说啥都对。”
棠涧哈哈笑着,摸了摸少女的额发,就像小时一样,牵起她的手,一同向着业世大寺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