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棘服下坤冢所制的药丸,又涂抹了些治外伤的药,重新包扎好,卧在榻上静养,梅簌放心不下,一直待在旁边照顾。起初少年很是痛苦,脸色透着一股黑气,渐渐有些神志不清,开始说些呓语,身体偶有抽搐,直到晚间,才终于清醒过来,伤口渐愈,精神也恢复了许多。少年起身下床,用了些水米,胃口不错,梅簌暗暗称奇,心想这四魄城的医术还真是邪门,虽然有些霸道,但药效却真是极好,这才终于放下了心,嘱咐肃棘要按时敷药,不可大意,又向坤冢表达了歉意,说自己早先有点急躁,请他原谅,坤冢连说不敢,请梅簌不要放在心上。
夜深,梅簌起身告辞,出了院门,独自走往回寺舍的路上,月朗星疏,周围没什么人影,突然道旁的竹林里一阵惊鸟,梅簌有些害怕,壮着胆朗声问道:“什么人?”
无人回答。
梅簌拔出手中的古剑,向着竹林深处小心探去,只见一个人影正挥舞着一柄闪着银光的长刀,正砍着竹子。
“你是谁?”梅簌问道。
那人回过头,只见一个尖嘴薄唇,双眼细长的少年,正半睁着一双空洞寂灭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梅簌松了口气,收剑回鞘,上前见礼道:“原来是漠枭同修,这么晚了还在练功啊,真是勤勉。”
漠枭也认出了梅簌,拱了拱手说道:“也不是用功,睡不着,无聊起来练练刀。”
梅簌笑笑,说道:“日间我不慎失手,伤了肃棘同修,如今他伤重未愈,还请你回去后多照顾下,梅簌在此先谢过。”
少年的半侧脸隐在暗处,看不出表情,只问了一句:“会死吗?”,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梅簌有些好笑,想着四魄城的人怎么都这幅德行,这语气和腔调怎么和坤冢一模一样,就连内容都不带变的,只得无奈回道:“还好没有伤到要害,休养几日,应该就无大碍了。”
漠枭“哦”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拿起长刀向竹子劈去。梅簌无话,正准备告辞回去,无意中瞥见地上被少年砍倒的竹子有些诡异,断口处皆是龟裂,不像是被利刃所劈,倒像是被巨大的气浪震断似的,不禁生了好奇。她走近少年,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少年手中的那把长刀有些古怪,仿佛未曾开刃,但是他砍起竹子却丝毫没有阻滞,手起刀落,十分利落。
梅簌问道:“你这把刀......”
漠枭知道她想问什么,随口道:“是逆刃刀。”
梅簌只在宗门典籍中读到过逆刃刀的记载,从未见过实物,更未曾见过有人使用,好奇道:“难道使用逆刃刀,也是四魄念修的一种方式么?”
少年停了下来,有些沉默地立着,双眸盯着眼前的虚空,仿佛在注视什么,梅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是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漠枭摩挲着刀刃,缓缓道:“在四魄城苦塔的门扉上,刻有这样一段话......拔出闪着寒光的刃,指尖摩挲着刀柄,慢慢地让刃尖抵住自己的心脏,感受着死亡的冰冷,想象着鲜血顺着刃慢慢划过的寂灭......因为痛苦而逐渐扭曲狰狞,却只为自己终于秉持着信念离开而欣慰,并不论那信念是正确还是愚蠢。如果人的一生是一种轮回,如果真的存在所谓的否极泰来,在经历这尘世炼狱后,是否有所谓的天堂,我不知道......如果除去虚幻的想象,虚伪的掩饰,剩下的就好像一只牲畜,在肮脏、无奈、痛苦地匍匐前行后,也许只有在刀插入心脏的刹那,我才终究成为了神......’”
梅簌静静听着,心情有些沉重,她看向少年,发现少年也正看着自己,那双混沌无神的双眼,此刻却异常的明亮,莹莹闪烁着纯净的芒彩。
“这段话是我四魄的一位宗神所述,而这位宗神据说用的就是逆刃刀。所谓逆刃,并非救赎,也非置之死地而后生,乃是心死。”
“既然心死,自裁就是,何必还要苦苦挣扎?”
“自然是有必须要活着的无奈,徒具形骸却无心,行尸走肉已无情,这也许就是逆刃刀存于世间的理由吧。”
少女心有戚戚:“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们,难道四魄的人都是一群疯子,肃棘是,坤冢是,你也是。我们辛苦修炼,不就是为了有一天,去更广阔的天地体验这世间的美好吗,为何要折磨自己,为何要死心,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漠枭苦笑了一下:“这也许就是你们长央宫从未出过宗神的原因吧,原来长央宫就是一处世外桃源,是宗门的一个梦。”
“什么意思?”梅簌不解。
“宗门培养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漠枭没有回答她,却反问道。
“自然是为了光耀宗门的门楣。”梅簌脱口而出。
“对我来说,宗门就是炼狱,而我们只是炼狱欲派往人间的魑魅魍魉,要为这人世间涂抹上最浓重的墨色。”漠枭突然笑了起来。
竹林突然穿过一阵阴风,裹挟了笑声凄厉着呼啸而去,渐行渐远,隐有呜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