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杞与姚翁谈了许久,儿姁等着等着,忍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儿姁?”姚翁将儿姁唤醒。
“你们聊完了?徒儿也有好多话想跟师父说呢……”儿姁迷迷糊糊道。
“时间不早了,今日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再说也不迟。”
“好,那儿姁明日再来。”
出了扶风观,儿姁倒有些清醒了。此时天色已晚,路上没有什么行人。
看着熟悉的街景,儿姁来了兴致:“公子,你看这条西城河,是从渭水引流过来的。平日里往来商贩多伫于此,可热闹了。”
“前面那座石板桥,又名美人桥。下雨天,小娘子们怕湿了鞋袜,就撑着伞往桥上走,被有心的画师画了下来。有好事者呢,就拿着这些画像,想按美貌排个一二三来,但众口不一,常常争个面红耳赤。后来我阿姊有天路过,便拿了个众望所归的头名,是不是很有意思?”儿姁开心地说着。
公子杞认真听着,点了点头,倒想起王孺人自己倒从未说过诸如此类的往事,姐妹俩性格上真是天壤之别,一温婉稳重,一活泼大方,各有千秋。
“不过,丽娘自打病逝后,就一直在桥头徘徊,小女之前劝说良久,她都不肯入轮回。我不愿见她痴心等候的模样,便不常来了。”
“痴心等候?”公子杞问道,他已经逐渐习惯从儿姁口中听到鬼魂的故事。
“是,她的良人,被举荐去做了官,再也没有回来过。此桥是他们初次相遇之地,丽娘便缚于此了。”儿姁感慨。
“不曾想,情到深处,虽化为鬼,依旧能执念不改。”公子杞只觉得诧异,于他而言,儿女情长只会是阻碍,情爱终究是别人的故事。
就像他的父皇和母后,虽也情投意合,但更多时候是相敬如宾,父皇的心中本就不多情爱,还要分给后宫的诸多妃子。众所周知,成王之路,必定薄情。
“公子只是没有遇到情难自已的人罢了。”儿姁想到了乔杨,内心暖暖的,忽然很想去见他。
公子杞看着儿姁的脸红了起来,回想起之前王信的“棒打鸳鸯”,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路不长,他们不多会便到了王家。
因为梁王和公子杞算是外男,儿姁怕人说闲话,打过招呼便径直回房歇息了。
梁王对着公子杞连声抱怨:“你丢下皇弟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刚出门拜访了下姚翁。”公子杞说道。
“姚翁不就是儿姁的师父吗?话说,她刚刚脸怎么这么红?”梁王一脸八卦:“你们,有故事?”
公子杞不想搭理梁王,转身对王信说道:“你二妹妹近日大概会去见乔杨,你若是要棒打鸳鸯,可得盯紧些。”
王信心里发苦,谁能教教他,究竟怎么棒打鸳鸯。
第二日,王信作为刚入族谱的三房长子,一早便得随族长开宗祠祭祖。儿姁作为次女是不必参加了,干脆去扶风观找师父说话去。
“师父想好了吗,明日要不要与我们一道回京城?”儿姁撒娇道。
姚翁摇了摇头:“为师曾立过誓,不再踏足京城。”
儿姁瞬间便妥协了:“好吧……那师父快说说,赤鬼究竟该怎么对付?”
姚翁平静地说道:“不用对付,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儿姁一脸懵。
“上天自有定数。”
有时候,师父就是这么高深莫测。很多话当时让人摸不着头脑,等之后才会慢慢明了,儿姁也习惯了。
“弟子不对付她,那赤鬼若是再来对付弟子,可如何是好?”儿姁疑惑。
“若为师算得不错,她当是不会再来找你。”
“那就好。”儿姁放下心来,她一向奉师父的话为金科玉律。
“儿姁,我不日便要离开槐里,四处游历。你在京城若是遇到难解之事,可去找鸣雌侯许负,她与我师出同门,定会助你。此事为师已交代公子杞,他会为你引荐。”
“弟子记下了,只求师父保重身体,若是想儿姁了,让人递个信,我便会出京城去寻师父。”
姚翁欣慰地点点头:“回京后,你可跟着公子杞行善积德,早日化除身上的业障。”
说着,姚翁拿出一对玉制的钱币和一只锦囊道:“若有一日,你能用这对玉钱,连打出三个圣杯,便是业障化解了。到时候,可打开这枚锦囊。”
“谨遵师命。”儿姁将东西收好,又问道:“师父还有什么挂心的?”
“为师最挂心的便是你……你虽然与常人不同,开了一双阴阳眼,也备受非议,但所幸生就了顺应天命的性子,命虽苦心却不苦,就很好。”姚翁感慨。
儿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又与姚翁说起自己一路到京城、又回槐里的趣事,快到午膳时间才打住。
临走时,姚翁赠了三本书与她,皆是自己之前遇见鬼怪的见闻,还有一些制服办法,正是儿姁想要的。书上墨迹还很新,想来是师父连夜写的,儿姁很是感动,又想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见,更是伤怀,忍不住哭了好一会。
儿姁刚抹了眼泪,就要出扶风观,突然看到正在拜三清的熟悉身影——乔杨。
只听他闭眼祈求道:“无上太乙度厄天尊,保佑儿姁转世投个好胎。”
保佑我投个好胎?儿姁不解。
待乔杨睁开眼,看见儿姁,更是一脸吃惊:“儿姁?”
儿姁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只见乔杨泪流满面道:“你定是特意回阳世来看望我,那日你托梦让我早日成家立室,否则不愿入轮回,我已于三日前成亲,你且安心投胎转世吧。”
“什么回阳世,什么成亲?”儿姁呆滞了。
“夫君,我们该回去了。”观外走进来一女子,看见儿姁也是一愣:“儿姁,你没死?”
来人正是乔杨的新婚妻子,她竟也认得儿姁。这倒不足为奇,儿姁在槐里那是相当有“名气”。
儿姁只觉一口气闷在嗓子里:“谁道我死了?”
乔杨凌乱了,话不成句:“你……你姑母说你在去京城的路上发病死了,让我不要妄想与你成亲了,然后我梦见你让我早日成家立室……然后我就……”
儿姁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愤恨、难受、不甘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瞬间便红了眼:“家中有事,小女先行一步。”
儿姁冲出扶风观,也不管身后的乔杨如何叫唤,只快步往家里走。路上行人见是鬼目女,纷纷让开了道,不敢接近。
眼泪漫出了眸子,世界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儿姁想快点走,走到自己的房间里,关起来。
走进王家,儿姁与一妇人撞了个满怀。
妇人甚是不悦:“我说哪来的小娘皮子,走路不看路,原来是鬼目女啊,别以为你们一家子捧了田家的臭脚有多了不起,你不过是个克死父母的天煞孤星而已。”
儿姁定睛一看,原来正是长房姑母,她突然笑了:“鬼目女,克死父母,天煞孤星?忘记告诉你,你折磨死的婢女小桃,终日在你身边转悠,说要等你死后一起入轮回,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不要被我这天煞孤星克死了。”
小桃是积劳成疾而死,姑母有些心虚,更被阴气森森的儿姁吓到,忽然就觉得身上发冷,直呼晦气,逃也似地走远了。
儿姁转身欲回屋,公子杞从拐角处走了出来:“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师父曾说,害怕我、远离我甚至中伤我的人,是因为他们看到的世界与我看到的不一样,他们群起而攻之只是保护自己和亲人罢了,大家都没有错。”
儿姁哽咽着继续说道:“我都看得开,但是姑母为何见不得我有一丁点好,还这么理直气壮?她骗乔杨说我死了,然后乔杨另娶了他人……”
公子杞张了张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他此时才有些理解儿姁背负着鬼目女的骂名,遭受了多少偏见,以至于让某些人对她的恶意被曲解成了理所当然。
儿姁抹了抹眼泪道:“别担心,小桃早就被我度化入轮回了,姑母虽然嘴坏了一些,但不至于杀人,我方才是唬人的。小女有些疲惫,回屋歇息了。”
说完,儿姁没等公子杞说话,快步回了房间,关上门一头扎进被窝里,闷声大哭起来。
公子杞在门口听了一会,终究是没敲门,悄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