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母房中此时灯火通明,付蹊走进去,就见付母坐在上头,脸色很是不好地怒喝:“寇停眉,你究竟想怎么样?你们寇家到底都是怎么教你的?”她身边的李嬷嬷捧着个托盘站着,汝欢同他的妾室夙婉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见他进来,都叫了一声:“爷。”
寇停眉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有丫鬟在一边跪着,抖得跟糠筛似的。
付蹊上前行个礼,道:“请太太安。”
付母见了他,却还是依旧冷着脸:“你怎么也来了。”
说得好像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他能不来似的。
这么想着,付蹊嘴上道:“听说太太发了好大的火,儿子担心太太身子,所以过来瞧瞧。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叫太太这样动怒?”
付母指着停眉骂道:“咱们府上的姑娘,叫唆着丫鬟往外送东西卖,你瞧瞧卖的东西,不知道出去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好不要脸,咱们府上的脸,可都叫她败光了!她从前犯了那样多的错,我都没有撵了她走,亲娘也做不来这样包容她了吧?原是我心善,心想着若是真把她送回寇家,也是送回个魔窟了,这才再四地饶她,可她呢?还是不知悔改!再想想老太太慈悲把她带回来,她,她就这样……你说这样的下贱骨头,我看她是非要气死我,才肯罢休!”
付蹊来时听赵成说着,来龙去脉已明白了六七分,“谁知道暖云居那位胆子那样大呢,太太本来要查下头人的贪赌,已经气着了,结果她又撞上来,太太最是个守礼法的,这么一来,恐怕这回绝饶不了她。”赵成这么道。
付蹊心里冷笑一声,心想还真没错看了这女人,她要是不生事端,那才怪了。只是当真是蠢,这样的事竟也去做。
付蹊听母亲骂得难听,知她气得不轻,便劝付母道:“太太何必动怒,这样的事,惩戒一番也就是了,若再气着自己,可实在不划算。”
汝欢也接话道:“是呀太太,不如大事化小,这倘若再传到外头去,又有什么好看呢。”
付母想了一想,似乎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厉声问明柔道:“寇停眉,你可知错么?”
停眉磕下头去:“是。”那声音平平的,说话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既这么着,罚你半年的月银,去领家法。”付母厌恶地看她一眼,转身去看身边站着的李管家。李管家忙将捧着的家法递给付母身边的华嬷嬷。
付蹊去看停眉,她低头跪着,看不清表情。她穿着一身仍然是不怎么合身的浅黄色旧衣裳,发髻松松散散,好像被人从床上就给扯下来了似的。他注意到她素着两只手,腕上空空的,那只烧蓝嵌银丝卍字纹镯子已然不见了,那是从前他祖母给她的,也是他最常见她戴的一件首饰。
华嬷嬷拿着三指宽的厚重竹板,结结实实地打在她的背上,没打几下,停眉撑在地上的胳膊就抖起来。
付母一声咳嗽。
华嬷嬷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一旁跪着的丫鬟抽泣出声。
停眉闷哼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
二十下打完,付母扫一眼下头一个丫鬟,那个丫鬟一双眼睛正滴溜溜打量,一见付母看她,忙叫道:“太太!当真是寇姑娘逼迫丹儿,丹儿是被逼无奈,不敢不从啊!”
付母身边的大丫鬟华裘喝道:“你就不会来告诉太太?嘴长在那里是做什么的!”
付母哼一声:“你既然帮她卖,便是被逼的,却也跑不了,出去领罚吧!莫要多说!”
那丫鬟哭得惨兮兮的,叫人拖了下去。
付母瞥一眼倒在地上的停眉:“把她带走,别叫我看着心烦!真是辜负老太太的一片好心!”天知道她那婆婆是怎么想的,竟认自己那破落户奶儿子家这么个被人赶出家门的下堂妇做干孙女,这不就是她的干女儿吗?还处处护着,带回家来白养。这是何等自贬身份的事!不仅如此,这个女人还是如此的不守妇道,背地里还嚣张跋扈欺辱小丫鬟,如此之类不胜枚举。可孝道毁不得,有老太太生前遗愿,叮嘱好生待她,且这么多人长着眼睛看着呢,这女人已是摇身成了家里小姐,她岂能随随便便赶了这女人走?可真看着个不干不净的下堂妇见天住在家里,也真正是闹心死了!外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已打听着什么,说不定正在外边碎嘴呢。他们家的名声,真算是完了。
老太太生前的体己竟还要留一份给这女人,多亏她扣住了。付家的钱,怎能给她!看看,多亏自己扣了,不然不晓得这女人拿着钱会做出什么来呢……
这样的祸害,也不知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样的孽啊!
华裘扶着付母回了里屋,见付母显是生气狠了,笑劝道:“太太何必生气,想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家没有几件藏着掖着说不出去的糟心事呢?太太原是管得好,咱家这算少的了。您没听说嘛,那钱家三爷,在外头弄了个院子养外室,叫自个儿媳妇知道了……”
付母原是最爱听这样的事,一听华裘说,刚才的事转眼便抛去了九霄云外:“可真么?我昨日倒依稀听说几句,不太真切,你且细说说……”
付蹊看着下人把停眉抬走,抬手揉了揉眉心,接着便有一只手在身后挽住了自己:“爷今天晚上怎么歇着呀?”
付蹊回挽住汝欢,轻笑:“走吧,今天去你那里。”
“书房的事可是忙完了?”汝欢故意装作不高兴地样子:“可别扰了爷的公务。”
付蹊知道自己因为公务一连几天睡了书房,昨天得了空先去夙婉那里歇了一晚,定是打了汝欢的醋坛子,所以她这会儿故意说这话刺他呢。
若换做平时,他也便同她嬉笑两句过去,只是今日他实在疲倦,连话都不想多说,哪里还嬉笑得起来,便只道:“今日书房倒也没什么公务是着急的。”说着便往外走。
这话在汝欢听来倒像极了敷衍,加上夙婉正站在旁边,她本是有意要做给夙婉看的,意思是要付蹊哄哄她,不曾想付蹊却是这么个样子,她好像都看见了夙婉在一旁低头掩嘴偷偷笑了一下,当真是好不难堪,只是她又不好在外头说什么,只得沉着脸随他一块往回走,心想回去再和他说道。
停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她半睁开眼睛,就看见篆玉泪眼汪汪地坐在自己床前,
“姑娘醒了?正要给姑娘换药呢。姑娘先吃点粥吧?”篆玉见她醒来,忙问道。
停眉作势要起,还没怎么动,就先疼得眼前一黑,唰地冒了一身汗。
篆玉连忙来双手扶她:“姑娘慢点,别起来了,篆玉来喂你吧。”
停眉摇头:“我不饿。”
“姑娘好歹吃一点吧,身子糟蹋不得啊。”
停眉皱眉看看篆玉端来的粥,不想拂了篆玉的好意,便扯出个笑来,道:“好,我后背疼得厉害,你先帮我上了药,我再吃。”
篆玉应了,掀开被子开始给她换药,停眉还没叫痛,她先瘪着嘴哭起来:“怎么又下这么重的手。太太也真是的,若不是上上下下都克扣姑娘,弄得如今姑娘缺衣少食的,过都过不下去,姑娘怎么会叫丹儿往外头买东西呢?不都是图个过活吗?姑娘到底碍着谁了?这样狠心……自打老太太走了,姑娘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停眉哑着嗓子打断了她:“好了篆玉,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没想到篆玉还真就一下止住了哭,停眉好不奇怪,想着什么时候她的话竟有了如此奇效,接着便见篆玉睁大两只眼睛看着她身后,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