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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起

之后,那场北冥靖翎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茶话会,便稀松平常地进行了下去。

半个多时辰下来基本以北冥禹和西门渊的对话为主,北冥靖翎偶尔随意地附和一句,南宫循几乎全程不语。北冥靖翎偶尔分神时会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如果自己和西门渊刚才没来,难道北冥禹和南宫循就要以这种状态在这儿待下去?虽然北冥靖翎知道,这二人之间或许本有许多事情可谈,只是不便当着她的面提及;但她稍微想过后倒也尽量让不把这个放在心上了。

毕竟那个人是南宫循——这个认知在北冥靖翎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加深——父亲对南宫循的爱护与器重,确然远大于她。

后来北冥靖翎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听他们闲谈,于是她便开始任由自己走神,尽管,这可以算是她非常难得的一次能与父亲同席而坐的机会。北冥靖翎转头望向亭外,周遭处处皆是清幽的墨绿,竹林几乎遮盖了头顶的整片天空,在自己身上打下浓浓的荫庇。

北冥府成片的密林中,抬眼一望,绝大部分都是参天碧绿的竹节。那是因为,父亲、师伯和侯忠翰,都无可救药地迷恋着竹。料想当年自己就是在此处的墨竹院与侯忠翰初识,这里定然是少不了回忆的——北冥靖翎环视着周围,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不要再继续想下去。竹子的清香顿时沁入肺腑。

其实并不是她起初就爱竹,她喜欢,全然是因为侯忠翰喜欢罢了。

那么现在呢?

这变成了一种习惯。

也只不过是一种习惯。

“听见了没有?”突然感到一个雄浑厚实的嗓音贯穿她的耳膜,北冥靖翎回过神来,发现北冥禹正盯着自己,而刚刚的问句,正是由他发出的。

“您说什么?”北冥靖翎诚实地问。刚才他们的对话,她确实什么也没听见。

北冥禹目中冷意大盛,刚想说什么,西门渊便立刻伸手抓起他的手臂。

北冥靖翎简直浑身一抖——因为,此刻正对她瞠目而视的北冥禹,手却是轻轻覆盖在她的掌上。这么短的时间和毫无征兆的转折,使她顿时无所适从。

北冥禹也同样尴尬,但一转眼,看见西门渊几乎是恳求的眼神,便也作罢,将那口气压了下去。

西门渊这才敢放松下来,似乎有些满足般地扫视了一眼父女俩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确保北冥禹不会发作之后,随即温和地道:“掌门刚才说,看到我他才想起来,许久没有举行一场大规模的赛马了,打算过些日子开一场赛马会。”

“那西门家族的师兄师姐们又要大出一番风头了。”北冥靖翎挑衅地笑。

西门渊故作傲慢地笑起来,很配合地道:“哪里哪里,靖翎的马术向来也不差。三年未曾疾风策马,要么明日咱们二人直接一决高下如何?”

“三年未驾过马,此言差矣。”北冥靖翎将手从北冥禹的掌心中抽了出来,“想当初在高樊大师那里时,他带我们几人下到锦山派的地盘赛过一次马,结果我输了,侯师兄说若将来我能赢你一次他就奖励我……”

话音未落,她便自觉住了口。因为在场除了南宫循之外的三个人,包括她自己,脸色都一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阿渊,希望如今我能胜你。”许久,北冥靖翎淡淡地道。

“我会全力以赴的。”西门渊扯出一个笑容。

十日之后,赛马大会在长海如期举行。

四大家族的诸子弟汇聚于此,汹涌的人群环绕在春华宫后庭的平川周围。

北冥靖翎见到了许多之前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的师兄师姐。三人归来的那日,宴席上碍于形式不能随意走动,便都只是和他们目光交接示意,还没能当面问声好。

北冥靖翎见到了南宫门下的法师第兰。

关于这名女子的身份以及她拜入四大家族的来龙去脉,这么些年来,北冥靖翎其实都不曾弄清楚过。她只知道第兰来自古老而神秘的南荒一带,巫族人曾定居在那里,种族覆灭后,子子孙孙流散到了各地,然后,大片大片有着巫族人后裔分布的土地如今被纳入了甄国的版图。第兰便是这庞大而零落的种族中的一员,和其他族裔一样,她行事向来诡秘,对外也无人知晓她身在四大家族之中。她的年纪比自己大了约有六七岁,和侯忠翰相仿……

一想到侯忠翰,北冥靖翎便会立即打断思绪,不允许自己继续往下想。

“上次宴席中没能向大小姐问好,大小姐三年来可是无恙?”第兰在她面前矮身行礼,白色面纱微微翻舞。

“师姐多礼。”北冥靖翎淡淡答,同时也回应了一揖,“神通广大如师姐你,三年来一路上怕是幕幕都看在眼里,还能不了解我的境况么。”说罢看了一眼她捏在手中的术符,又想起临行前她加在自己身上的一道追踪咒——在当时,这是第兰自作的主张,而给出的理由是“为保安全”。

第兰一愣,随即轻轻掩面笑了起来。

“大小姐还是同从前一样,伶牙俐齿直叫人无言以对。”语毕,她手在空中看似随意地一旋,又轻点了点北冥靖翎的眉心,才道,“现在大小姐既已回到家族,我便将这咒解了。”

北冥靖翎闻言才朗然一笑,随即摆了摆手便径自转身走开了。第兰看着她的背影沉默半晌后,恭敬地退下去。

“阿彻也要来吗?”一片喧闹声中,西门渊笑看着个头还没到自己胸口的南宫彻,另一只手牵了一匹挑选好的褐鬃骏马。

“嗯。”南宫彻用力地点头,眉目中透着年轻的稚气,也透着名门少主的飞扬,“我自知比不过哥哥,但先前父亲与母亲总不应允我与你们相较,今日头一次有机会,我当真想比试比试,看我与哥哥差距多远。”

“光夸他厉害,却也不提我?”远远地,北冥靖翎朝二人走来,脸上是少见的明媚。

南宫彻见她这模样,知她心情甚好,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姐姐!”

北冥靖翎待走近了,才上下打量了一番南宫彻,随即欣慰道:“我回来这么久,之前也没能仔细看看你,阿彻是愈发俊逸了,而且,长高不少。”

“姐姐也是。”南宫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胡讲了,她怕是长不高,这个子过不了些时日,还不得被阿彻你超过!”西门渊使坏地望了南宫彻一眼,又熟练地躲过北冥靖翎的一计飞掌。这时集结的金锣声响起,西门渊往旁的望了一望,便将手中缰绳递上前去:“阿彻,方才我看了一圈,这马最为精壮,让给你。”

南宫彻眉心微蹙,摇摇头:“不必!我想要见识一下我的实力。”

西门渊挑眉,转头看向北冥靖翎:“啧,你瞧他这性子。”

“为何非要跟阿渊比呢?实话说,姐姐也不赖呀。”北冥靖翎的语气仍是丝毫不见涟漪,她就连开玩笑的模样,都是沉静的。见南宫彻神色为难,她心下便知道这家伙定是要跟最厉害的那个争胜负不可。看向西门渊却发现他微微摇头,仿佛在说,对小孩子下手,实在不忍。

默默感慨于自己跟西门渊的默契,北冥靖翎一边随手牵了匹马过来,一边冲南宫彻道:“阿彻,我和你阿渊哥哥早就说好了要比,要么等我们赛完这一轮,就立刻过来,让他单独陪你比试一场,你看如何?”

西门渊的表情瞬间笑意满满,南宫彻一愣,看了看周围都不约而同往赛场聚拢的纷乱的人群,只得低头道:“我听姐姐的。”

三人于是随着大流向前走去。在他们身后,东方默一面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一面看着同样也在注视这一切的的南宫循。她若有所思地偏过头,对方仍是望着那个方向,没有反应,没有表情。

两人分别跨在高头大马上,转头相视。

“你确实有信心赢我吗?”西门渊望过来,北冥靖翎可以想象到身后的众位师姐们霎时间红了脸的神情,和她们羞涩的窃语。

“没有了。”北冥靖翎诚然道,往身后指了指,“就凭她们这样,我哪敢赢你。”

西门渊给了她一个明朗的露齿笑。身后又是一阵轻微的骚动。

“为何还不开始?”北冥靖翎环视周围一圈,已经准备就绪。

“今次规则有改动,一轮三人。”西门渊答道,“正在抽签,看看是谁运气如此不佳,撞上我们两个……”正说着,主持的人从签筒中抽出一张金签,将它翻转了过来,随即举向空中朝周遭示意。

“如烟!”那个人拔高音调大声宣道。正站在人群中的如烟一瞬间表情呆滞。众人纷纷起哄,叫起她的名字示意她立即上马。

北冥靖翎勾起嘴角:“看来是如烟师姐。”心中一丝不怀好意的小念头又窜上来,想起上次在孔祖那里的事,本来都已经算了,今天倒是可以再唬她一回。

如烟在众人的推搡下涨红了脸,连连推辞:“我是新来的弟子,各方面的功夫都浅显至极,西门少爷和北冥大小姐的马术超绝常人,我不敢跟他们相较……”

“师姐不必谦虚,快来吧。”北冥靖翎牵起缰绳蓄势待发状,“输有什么关系,我也没打算能赢得了阿渊啊。”

西门渊闻言一愣,随即忍俊不禁。想必他也已经看出北冥靖翎难得兴致大起,于是便帮衬道:“靖翎说的是,结果如何不重要,可别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应和声。

如烟百般为难,心觉此时此刻当真骑虎……骑马难下。

三人驾着马在起点处站定,目光望向终点处的木桩,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发令。

震天锣声响起的一瞬间,两匹骏马如疾风一般冲了出去。只有如烟,她用尽一切办法想要让那匹马挪开步子,可它却岿然不动。

“要全力冲吗?还是等等人家?”前方的西门渊一边疾驰,一边笑着大声问道。

“哈,也不是不行,”北冥靖翎此刻的表情和西门渊如出一辙,“免得让师姐太丢面子……”于是她回过头瞟了一眼,却霎时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喂!!”只见如烟的马直直朝他们冲了过来,简直势如破竹,伴随着的,还有如烟颤抖的尖叫声。

西门渊也往回看,顿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如烟一边尖叫着,一边被自己那头失控了的马带着往前猛冲,眼见着那速度就要赶上前面二人,狠狠撞上来。

“阿渊……”

“管好你自己!”

北冥靖翎这才回过神来握紧了自己几乎要脱手的缰绳,转眼一看,西门渊在飞速移动的同时,一个腾空便翻身下马,在如烟的马从他们两人之间穿梭而过的一瞬,扬起鞭精准地抽在了那匹马的前腿上。

那匹马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顿时不受控制,猛地栽倒在地上。

当然,马上的人由于巨大的惯性直接飞了出去——然后被已经奔至前方顺利停下来的北冥靖翎稳稳接住。

如烟瘫软在地上,半边身子被北冥靖翎搀扶着,几乎都要吓得昏过去。

“没事吧,师姐?”北冥靖翎心有余悸地开口问道,余光却瞟见她从袖中掉落在地上的一只钱袋。

“在下……看起来像没事吗……”如烟的声音还在发着抖,不停喘息。

西门渊快步赶了过来:“还好还好,人没伤着就是万幸。”在他身后是蜂拥而至的众人。

如烟扶着额,看了一眼西门渊,随即挣开北冥靖翎直接跪下去:“多谢西门少爷相救。”

北冥靖翎缓缓捡起了那个钱袋。

“不必。”西门渊将如烟扶起,和其余几人搀着她往回走,路过半途时将如烟交与他人,自己蹲下身来去看那匹被打伤了的马。它的前腿骨正殷殷地渗着血,而马背上更是有一道极深的鞭痕,八成就是刚才如烟没控制住力道抽了它才会失控的。这样的伤,怕是不过一年半载还未必能养好。可惜一匹良马了。

“师姐你的东西。”北冥靖翎从后面赶上来叫住如烟,将钱袋递给她,语调异常冰冷。

“啊,谢谢。”如烟接过来,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张皇之色转瞬即逝。

然后就有几位年轻的弟子过来,说要扶如烟去大夫处看看可有受伤。见这副阵势,便知道赛马大会定是不会再开下去,众人不甘心地吵嚷着退去了,原本热闹的大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对不起,阿彻,”西门渊在混乱中找到了仍在原地等待他们的南宫彻,“我也没料到……”

南宫彻认真地摇摇头,但眼中的失望一览无余。

“走吧。”北冥靖翎拉着西门渊往春华宫的方向走去。回过头,凌厉地望了一眼如烟有些步伐不稳的背影。

一回到春华宫,北冥靖翎就拖拽着西门渊进了厢房中,随手立刻关上门。

“怎么?”西门渊靠在门边,看了她一眼。

北冥靖翎眉心微蹙,偏过头思考着什么,没有吭声。

“说起来我还想问问你,”见她不回答,西门渊知道自己需要主动挑起话题,“虽不知你和那位如烟师姐有何瓜葛,可你刚才分明一副想给她点颜色看看的形容。咱们靖翎从前可不是这样爱寻事的人。发生什么了?”

“——哦,是,反正好人都给你来做,就我不懂事。”北冥靖翎闷闷回应道。

西门渊闻言一愣:“你这是中什么邪了?”

“……罢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北冥靖翎也不愿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与他再生口角,她转过头,径直走到他跟前,道,“你没注意么,刚才师姐落马,掉了一个钱袋在地上。”

“钱袋?”

“对。”北冥靖翎点点头,凝视着他,“并且,那上面有烙金的北冥纹饰,是北冥子弟的进阶专有之物。阿渊,想必你也很清楚,每一位弟子从拜入门下开始,每年都要接受考察,若是武功有所卓成的才会被赐予类似的用品,这可是四大家族历来的规矩。”

西门渊原本懒散的目光也渐渐聚焦:“那么?”

她望向窗外:“师姐从拜入北冥第一天到现在,也不过小月,撇开这个不谈,光是看她的武功,也不可能破格拿到刻有北冥印记的钱袋。”

“可是,你确定那钱袋就是她的?”西门渊漫不经心地问道。

北冥靖翎肯定道:“我亲眼看见它从她身上掉出来。”

西门渊掩不住笑意:“好,那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

见他一副根本不放在心上的神情,北冥靖翎急了:“可是这坏了门规。”

西门渊哈哈大笑,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家伙,平时最不守规矩的便是你,这会儿为了难为一个新来的师姐,当真是费足了脑筋!”一瞥她,却见北冥靖翎的脸色已经差到无以形容,他赶忙换上严肃的语气,从床上坐直了起来,“等明天,明天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北冥靖翎轻轻皱着眉,不发一言。

于是第二天北冥靖翎没有让西门渊去查。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北冥靖翎竟然只想让这事先放着。

事实上从第一次接触到如烟,并且感受到那种似曾相识的、奇特的压迫感之时起,日后屡次有机会再碰上对方,她却都只是不远不近地退开。这就像是一头在捕猎的狮子,已经确立了目标,却还探不清楚猎物的底细。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温良或许凶顽的猎物还未察觉到危险——狮子便仍还在埋伏,不会主动出击。

日子又充实而平淡地过了许久。西门渊一道回北冥府住了下来,平日的训练跟随北冥直系一起。北冥靖翎也在乖乖由父亲带着练习,鞭法长进了不少。白天练武,夜里轮流值守长城的日子和三年前一样一成不变。

此次从长海回来,第兰也跟着来了北冥,听说是和南宫循有什么私事要打理。看样子两人竟颇为相熟,但北冥靖翎也没觉得奇怪,并且不甚在意。

她暂时还没打算告诉父亲如烟的事情,毕竟,就算坏了规矩,这点小事儿也不至于闹到他跟前。

至于侯忠翰那边,北冥靖翎没再多想。她决定还是安安分分地一心训练为好,等时机成熟了再去看他。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去的,虽说,她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算时机成熟。

但是北冥靖翎并没有因为注意力的转移而对如烟放下防备,反而这份警惕感一天天丝毫未减。记得那时候西门渊不解,说既然没打算让他查,为何还对如烟处处提防着,北冥靖翎倒也给不出明确的解释,只说这事有了一次,便不会再信她第二次。

可以说是天性所致,或者说,其实是从侯忠翰离开的那一刻起——相信这种东西,于她,便变得实在太奢侈了。

要说真正意义上对如烟的事情上了心,便是后来偶有一日到孔祖那里的时候,北冥靖翎突然想起这事来。

孔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拉她去散个步,钓会儿鱼,一路上谈天说地,偶尔谈心。对于北冥靖翎来说,孔祖是她的亲人,作为长辈,他和北冥久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便给予了她那份本应来自北冥禹的爱护。

在两人悠闲地坐在草坪上吹着凉风时,北冥靖翎突然毫无征兆地问道:“师尊,如烟师姐为何会有刻着北冥印记的钱袋?”

孔祖转头望她,半天没反应过来。

“您之前可有赐给她过?”北冥靖翎自顾自地继续问道。看来她根本没打算跟他解释。

“没有啊?”孔祖的语气是疑问的。

北冥靖翎点点头:“这样。”然后便作罢,对此再也只字未提,留下孔祖自己在那里摸不着头脑。结果那天他一条鱼也没钓上来,回去的时候一路嘀咕了好久。

又过了几天,北冥靖翎结束训练之后,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给自己母亲上香的时候到了。

这么一说来便也不奇怪——之所以北冥靖翎自儿时起,将她视如己出的是孔祖和北冥久,她能得到的所有亲情的来源也是孔祖和北冥久,那是因为,北冥靖翎刚刚出生不过一年多,北**人便去世了。记忆中根本没品尝过什么叫做母爱,故北冥靖翎对自己逝世的母亲最多也只有追念,而谈不上怀念;并且北**人是因病而死,不是因为生产之故,所以北冥靖翎在懂事之后只觉叹惋,却少有歉疚。

可礼节和形式,永远都是一种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但又无法丢失的东西。你可以认为它虚无缥缈,但你也可以认为它意义深重;并且,更多的时候,你必须这么做,不能选择。

是故每年早春清明时节,她都要去看看那位赐予自己生命的陌生人;跟随高樊学艺时的那三年也不忘在锦山与其余人一同焚香,面北而拜。

北冥靖翎去了一趟北冥府的祠堂,朝母亲的碑位恭敬地拜了礼,一切流程结束后,又携上几根香,然后便去到府外后山上那片绿意弥漫的草地。眼前一派宽阔平坦、野草繁生,乍看平淡无奇的景象,但她知道母亲的墓地就安置在这里。实话说她其实也惊讶于自己还能准确地找到位置,因为往年一直都是侯忠翰和北冥久领着她来,有他们这样的人在身边,一路上怎么走,她也未曾注意过。

只是因为很多东西一旦熟悉,便再难忘记。

待她离开后,在祠堂幽暗处才隐隐出现一个人。他似乎站在那里有许久,只是为了避开突然进入的北冥靖翎才暂时藏在一边罢了。

北冥禹。

女儿来敬母亲的碑位,本是何等平常的事,他却总觉不愿出去面对她和她。

好在北冥靖翎已经远去,他才从黑暗中现身,再度正立于夫人的牌匾前。

“阿芷,方才说到哪里?对,靖翎那日同阿渊参加了赛马……”

茂密的草尖来回摇晃,偶尔遮挡视线,但尽管这样,隔着满目的绿意,北冥靖翎还是看到了在母亲的墓地旁站着一个人。从动作来看,应该是正准备往回走。

是南宫循。

她这才明白为何刚才在父亲那儿他要早退,原来是先一步来这里为师母上香的。

她向前走去。南宫循看到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在擦肩而过时,极轻地点了点头。

北冥靖翎一愣,待她反应过来时,刚想以同样的方式跟他打一声招呼,南宫循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她上前,沉默地把几柱点燃的香立在墓前,跪下去,三拜,站起来。然后,凝重地看了一眼那洁白的石碑,便转身离开。

她快步想要追上南宫循,却发现自己根本赶不上前方那个人迅疾的步伐。

“南宫循。”她只好在他身后轻轻唤道。

他没有回头看她,只是脚步渐渐放缓。

她跨过不长不短的距离,终于能够和他并排走着,刚到他身边想要开口,南宫循忽然道:“竟然过来上了柱香就走,委实没规矩。”

北冥靖翎一愣,本来想问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改口道:“那你除上香之外,又做了些什么?”

南宫循闭上眼,不作答。

她当然不知道,刚才北冥禹跟南宫循叮嘱过,等她来了,要让她好好和母亲说会儿话,守孝道,尽礼数。

但是南宫循也没打算告诉她。

因为他对北冥靖翎有种莫名的理解。自己的在亲情方面的状况与她类似,又或者说,比她更要匮乏。他有时想,纵使你给予我生命,可除去出生那一刻,此后多少年的时光,你参与我人生的次数怕是寥寥无几;如果彼此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血缘,那又与陌生人何异?

“看,你和我一样。”北冥靖翎叹了口气,“想必对于师娘,我们心里只有敬重与肃穆,却难有温情的部分。”所以你绝无资格对我说教——这句话她没有讲出来,但对他总是摆出一副长辈般的态度,北冥靖翎在心里确实生了些许不满。

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最终打破沉默的那个人当然只能是北冥靖翎。

“南宫循。”她问道,“在我跟随高樊大师习艺的那三年间,北冥的奖罚制度可是有过什么变动?”这是她刚才在这里看见南宫循第一眼时,突然想起来要问的问题。

他抬眼,眉间的疑问一闪而过:“没有。”

他对于自己发问的原因竟丝毫没有在意,倒是让她有些出乎意料:“那么定期的武功测查,每一次之后赏赐的器物从低至高分别是钱袋、佩饰、长靴、外袍,最后是量身锻造的武器,这个也没有变过么?”瞟见他腰间携带的物品,又补充道,“当然,首徒还有金丝缎面的水囊。”

“没有变过。”他答。

“好,多谢。”她了然地点点头,又看他一眼,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会有人连一句“为什么”都不问,实在不可思议。

南宫循漠然地注视着前方。她立即觉得话题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

——既然一切规则都一如从前,那便更加说明,现在根本不是能对如烟撤除戒心的时候。

北冥靖翎总觉得似乎还漏了些什么,但一时不大记得起来,况且现在的气氛就应该一路沉默到底,她索性就没再开口。

回到北冥主府后,北冥靖翎简单地和众人打了声招呼便离开武生舍,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榻上,起先在脑海里作祟的某种模糊而隐匿的感觉,变得愈发清晰强烈。

南宫循。

钱袋。

霎时间一个念头猛然窜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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