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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卅壹 起点(下)

一袭黑衣的女孩默默靠在临风穴的洞口边,双目无神地望着对面的陡峭悬壁。

身上带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北冥靖翎自上午抵达城中后一口饭也没吃,直接上山,到现在已在这一带游荡了超过四个时辰,她几乎能把这周边的一草一木都标上号,却迟迟没有见到高樊。

北冥靖翎算着日期,今日应是二十五。往年高樊除了清明时会下山同锦山派的弟子祭奠先祖,其余时刻皆留在此处静修,极少有例外。

忽有一股莫名不安升起,北冥靖翎顾不上腹中空虚和元气的亏损,决定起身往更大的范围探探。

反正情况不会比当初更糟,支撑她的,就这么一个念头。

走出穴外沿着石壁往上,她暗暗腹诽自己耽搁这么几个月,轻功倒还没退步。

却忽然间察觉到一丝异样,那是——

师父?

北冥靖翎心头一喜,脚下更加快速地交替攀越突出的石体与岩松,两三个弹指过去,便抵达了主峰的平顶。

而当她看见来者为何人的那一刻,便击垮了她心中那个唯一的支撑。

……可是本不应如此。

见到他,怎么会是“更糟”?

南宫循定定地望着北冥靖翎,双眼如同岑寂的海面。

黑衣女孩站在他的十数步远外。这个场景分外诡异,好像两人相对而立,又回到了当日的擂台。只不过,脚下是凹凸的沙地,周遭换成了幽邃的山林;而在她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黄昏初现,残阳将天幕下的万物浇成血色。

南宫循盯着北冥靖翎,北冥靖翎盯着南宫循。

好像没有任何多余的目光,能够分给旁物。

他们眼中不约而同的那种萧索让东方默震悚,她从南宫循身后走上前几步,与他并排。

这几日她本以为一切终归有了好转——她不是第一次与他共行,彼时从蕲州去往东方府的一路,对方无尽的沉默让她备受煎熬;而这一次两人间至少有了可以交谈的场合,南宫循的态度相比那时,感觉也确实和缓了许多。

直到他们来到山脚,打算上山的那一刻,南宫循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又或者说,变回了他该有的样子。

也不是什么情绪在翻涌着吧,东方默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当下的氛围,他们望着彼此,没有任何激动愤怒紧张的成分,只有平静,他们都平静得可怕。

却发现北冥靖翎的神态似乎骤然有一丝松动,继而南宫循也微微将目光朝某个方向挪了半分又迅速回望。

两人面上恢复冷峻,就连表情变化这种微小的细节都默契至极。

“即便如此,”比自己只大七个月的姐姐终于开口,清清冷冷的声线,“你依然向着他,所以还是一路来了锦山?”

什么即便如此?他又是谁?东方默不明所以。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仍然是一句她听不懂的话。南宫循竟然笑了一点。

北冥靖翎冷哼一声。看来远处树林内的那个人,功夫还比大师兄到家呢,她讽刺地想。

念及此处她不由得问:“你倒很淡定,心里没一点难过?”

“……我能理解师父。”南宫循诚实地回答。他垂了垂眼,“曾经你也信誓旦旦地说过这句话。很显然,你没有做到。”

“我说那句话时,秦缅在我心中还仅仅只是大师兄。”北冥靖翎冷冷地道。

就算先前一头雾水,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东方默也不可能听不出其中意味,她想起当时要求一同前来的理由,就是要帮忙相劝,眼下南宫循话峰尖锐,果然不是个安慰人的好手。

于是她即刻开口,柔声道:“姐姐,北冥掌门是太关心你了。”

北冥靖翎这才第一次看向东方默,姐姐?这有意亲近的称谓着实令人莫名其妙,她挑眉道:“你所说的关心,是从小监视、当众批判,连你的生辰都不记得么,”她甚至笑了,“妹妹?”

这语气自然让东方默不适,但她天性和软不会与人相争,只继续替那位印象中威严的伯伯解释道:“这段时间诸事繁多,北冥掌门实在太忙了才……”

“不必说了。”东方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南宫循打断。

“她在意的不完全是这个。”南宫循淡淡道,对上北冥靖翎乌黑的眸子,目不斜视,“很简单,两件事。首先,你介意的人已经走了。其次,你需要的东西,很快也会送抵春华宫。”

得,又到了听不懂的环节。东方默不禁无奈地闭了嘴。

北冥靖翎打量着这二人,神色意味不明。

一个施软、一个施硬,真是生动——该死的。

他为何就能这么了解我。

北冥靖翎双手几乎难以自制地紧攥成拳。

就是那样胸有成竹的语气,把她心中的残念逐字说出,仿佛在谈判之前就体贴地为她摆好了所有条件。

她无法面对的人不止父亲,更还有柳如烟。于是他说,已经不在了。

他甚至能注意到她看见东方默时的一缕疑惑,于是也在话中给她明显得不能更明显的暗示:此举本非所愿,只为东方家族的那份人情——她需要的东西,隐元解药。

聪明又诚恳。确然如此。

尤其在她面前,简直高下立判。

北冥靖翎一时间不知自己得到的,是宽容还是羞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听见自己这样讲,话出口后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跟他打暗语的那种相互迎合也变得让人难堪。

看着她那幼稚的赌气,再联想那日她在擂台上不顾后果的冲动之举,南宫循心头突然也有一股怒火。

“你非要如此,是吗?”他问。

好,很好。北冥靖翎发觉自己竟然满意地笑了,这正是她想看见的,来吧,失态吧,变得和我一样稚拙荒唐无理取闹,你该知道你本无资格用那种俯视般的宽容来对待我。

“就当是吧。”她还在笑。

“你这身衣服什么意思?”然而对方完全无视了她的挑衅,断然问道。

“原来的,以后也不会再穿。索性卖掉。”她悠悠然回答,又补一句,“绢缎很值钱呢。”

东方默本就已察觉二人气氛古怪,听闻此话更是大惊:“你说什么呀!你可是北冥大小姐!”

“北冥上下九千人,”却听见少年嗓音凌凌,“没了她一个又有何不同?”

“你说什么?”两个女孩异口同声,虽然语气有着天壤之别。

南宫循看着北冥靖翎的表情遽然僵固,心中暗笑,面上不减从容。

的确可笑啊。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将自身的一切价值寄托于群体,反过来还妄想自己能成为群体的符号。

——早就想说的话,不如在这一刻,用来打醒你吧。

于是他说:“我不愿刻意激你,这是师父原话。”

北冥靖翎指尖发颤,半晌过后却依然还要冷笑:“那我多谢少爷。”

他微怔:“你谢我作甚?”

“原先我心里或多或少还抱着一丝歉疚,”那女孩轻松地偏了偏头,脚下后撤几步眼看就要退到悬崖边缘,“现下倒好,你也算是帮我卸下这担子了。从今往后,我便走自己的,无牵无挂!”

南宫循和东方默均是一惊,前者下一刹直接上前闪到黑衣少女的身侧欲将其抓住:“给我过来!”

“别碰我!”北冥靖翎一把甩开,脚下几块碎石滚落山崖。

那二人就这样在东方默的眼前大打出手,虽然只在十步开外,可正是在靠近崖边最危险的那块区域,令她不敢靠近。

两人却仿佛丝毫不在意身侧地势,东方默甚至看见空中银光闪过,北冥靖翎居然拔了鞭子!

她料想南宫循又如何狠得下心让瑛琉出鞘,果然,长鞭在手的北冥靖翎好像拼了命,而少年赤手空拳,处处掣肘。

不行,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东方默又急又怕,她暗想北冥靖翎纵与南宫循有矛盾,应当也不会伤及自己,心一横便往前冲了过去。

一个空档,她完全不敢睁眼,一边喊“住手”一边插进了二人中间,试图以自己的身体阻止这场混战。

下一瞬间东方默却只觉得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一拧,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尖叫着打了个转儿向后栽,整个人被冰冷铁器缠着一只胳膊直接甩了下去!

“喂!!”南宫循都还没来得及对北冥靖翎怒目而视,后脚就本能地跟了上去,几乎同时跃下山崖。

黑衣少女收起鞭子,轻飘飘地朝下边一瞥,旋即转身离去。

而远在暗处,杨哲早已震惊当场。

东方默醒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我们没死?”她惊叫着站起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且似曾相识的石穴里。南宫循背对着她,靠在洞口,她顺势望去,临风二字赫然入目。

“你当真以为北冥靖翎会把我们杀了?”南宫循轻笑一声,“她既没这个心,更没这个胆。我们会安全掉到这里,全是她计算的。”

这一面崖壁上有各种交错粗壮的岩松枝干,先前北冥靖翎径直上来,必然早就留心好了。即便半空中没能抓住,在临风穴前端的平地宽度也足够,两人怎么着也不至于摔到悬崖下面去。事实确然如此,他在空中只顾抓住东方默,错失了挂住树的机会,好在着地姿势尚可,没把人砸坏。

“就算没想杀我,可她居然就这样把我扔下来!”东方默有些忿忿地道,方才在半空中就吓得昏厥过去,也不知是如何着地的,只觉背后酸痛得很。

南宫循淡淡道:“自然是为多争取一点时间,好摆脱我们,离开此地罢了。”

“那……你还打算继续追吗?现在并没有过去多久,想必她也跑不远吧。如果立刻上去……”说这话的时候,东方默显然是底气不足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什么奔波了。

背对自己的人似乎抬头望了望暗色的天空,然后便语气轻松地道:“不了。”

半个时辰,对于常人来说,确实逃不掉他的掌控,可毕竟对方,北冥靖翎,是那种即便玩命也要跟他磕到底的类型。这段时间她恐怕不顾身体状况硬是跑出了好些距离,若真想要确切知晓行踪,他实在力所不及。

况且……眼下看来,还有事情要先一步处理啊。

他低下头,默默地想。

眼看天就要彻底黑下来,再看看空空如也的四周,东方默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我们……现在可是要抓紧时间找到断崖出口?”

南宫循回过头看她:“锦山一带我未曾来过。你对这周边有多熟?”

东方默张开嘴,摇摇头,一脸懵。

他蹙眉,再次背过去,走出石穴探了探,过了一会儿才走回来。

“面前是峭壁,左右两边只有空旷的石道,也不知通向何处。天色已暗,况且你还有伤……视野不清、环境不熟,我无法把一个几乎不会轻功的伤者带上悬崖。”他说着便放下身上的行囊和重物,“今晚暂时在这过夜。我去找些枯木来生火,你自己吃些干粮吧。”他指了指丢在地上的布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东方默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支吾着应了声“哦”,声音小得像蚊子。

在南宫循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东方默去翻了翻他的包裹。外层的布料上绣满青云图腾,看着好生花哨,可里面装着的东西,却简单得出奇。几捆马草、供换洗的素色里衣、一块火石,以及一点干粮罢了。至于水囊、钱袋、瑛琉剑,他自然是不离身的。

正当东方默准备取出干粮垫垫肚子时,一抹幽暗的蓝光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把手探到了袋子的最底层。

一个小玉瓶。

这个东西,别说生在制毒世家的东方默,但凡是一个江湖中人,都不会认不得。

洛城香的标志。

东方默心中大惑不解,但眼见时候不早,还是快速将其放了回去。

果不其然,南宫循很快就回来了。他走进石穴里的时候,东方默正在吃东西,但因为没有水,看起来难受得很。他放下怀中的树枝,把沉甸甸的水囊递给她。

东方默的脸红了起来:“多谢。”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可以直接喝么?”

“嗯。”南宫循没有看她,径自蹲下身,将手伸入包裹中摸索。当他瞟了一眼那些杂物时,眉心微微一蹙,但很快恢复了常态。

“可是,当真无妨?你怎么办?”她怯怯地问。

“眼下何来这么多讲究。”他取出火石,在柴棍上轻轻一擦,没成功。

少年愣了愣,略有犹豫,随即手握燧石,更大力地在木柴上划过去,眼前霎时便窜起一团明亮的火焰。刹那间他似乎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而后南宫循顺势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东方默红着脸,大口大口地灌水,不知为何总觉唇边挂着散不去的酒气。

“话说回来,你的东西都在哪?”他冷不丁问道。

她一愣:“都还留在山下,拴在马背上。”

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东方默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会……这么紧张……

“罢了。荒郊野岭,想必也不会有人去动它。等天一亮,我们就想办法出去。”南宫循不疾不徐地道,语毕,绕过火堆,朝她走近来。

东方默一惊:“怎、怎么了?”

“给我看看你的伤。”他不经她同意,便扣住了她的手腕。

似乎全世界,都只剩下那几个没有热度的触点。

是一个冷到骨子里的人,就连体温都一样。东方默这样想着,颊上却烧了起来。

就是这样的人。实在是,太耀眼了。

素以为常的淡漠里,昙花一现的温和。

没有办法移开视线。

本就弱的身子底,大概是经不起磬滕鞭一缠的,哪怕北冥靖翎根本没有使出全力。南宫循用指尖摁压着东方默的手腕,感受到它微微的脱臼。

没有北冥靖翎那样对药草的熟识程度,况且在这里,也无从寻找原材,他只能凭感觉找到其症结所在,然后进行最基础的理疗。南宫循小心地探测,很轻地、很轻地,像是在避免些什么。

当他稍加力度时,似乎听见一个清脆的“喀”声,东方默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痛!”

于是他放开。

“别再动了,真的很痛。”东方默一边捂着自己的手腕,一边抽着气,嗓音发颤,“她那一下,感觉实是把我的骨头都快扯断了……”

轻微脱臼加上正骨后的气血淤结罢了,这比平日训练时所受的小伤还要轻,听闻她这夸张的说法,南宫循不禁无奈道:“大可放心。北冥靖翎是控制了力道的,没有伤及你筋骨。”北冥靖翎自然知道不能伤到东方默,所以只是让她稍微吃点痛,好让他分心。这个分心的时间可以说是稍纵即逝,但对于北冥靖翎来说,已经足够了。如此她自己便能从中抽身;将他们打下来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她要人为地创造出“绝境”,以显示他们二人确然有尽力,免了在那尾随者眼中,落得一个包庇偏私的罪名。在当时的情形下,历经如此短暂的思考就能做出决断,也亏她顾虑周全……想到此处,他不禁冷冷一笑,低语道:“麻烦的丫头。”

东方默愕然失色:“你、你说什么?”

南宫循回过神,淡淡答:“没什么。”转眼看外面的天色漆黑如墨,夜风已起,他站起来,回到方才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对面的位子,靠着一块巨石坐下。“明天起来,你的手应该好得十之八九。我先休息了,你自便。”他闭上眼,二人间彻底陷入沉寂。

东方默怔怔地看着南宫循。

……麻烦的丫头?

她就这样一直盯着他假寐的面孔,过了好久,眼神才变得柔和下来。

温暖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轮廓。

静静的、静静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盯了他多长时间,只知道,在困到睡着的前一秒,她的目光也一定是汇集在他身上的。

第二天一早,当东方默醒来时,南宫循已经早早收拾好东西,靠在洞口了。地面上是一堆熄灭的灰烬,以及乌黑木屑留下的斑斑印痕。

“走吧。”他说,没有丝毫等待的意思。

她揉揉自己的手腕,浮肿大体消去,除了有些极其隐约的痛楚,已基本没有大碍,至少可以自如地活动了。

东方默二话不说地跟上去。

不知为何,他就是有一种令人毫不犹豫便自甘屈从的魄力。

天光大亮后沿着石壁回去便不算难事,南宫循用轻功带着东方默一起往上走。两人抵达后,山顶开阔的视野与昨日傍晚全无不同,只是那树林中,已没有了当时的第四个人。

南宫循低低一笑,又听身边东方默问道:“姐姐应当下山了,怎么办,我们赶快追上去吧?”

他摇了摇头。

东方默一愣,不解道:“怎么,你不着急吗?”

“来之前是很急,”南宫循勾起嘴角,“但眼下急也没用了。”

“一段时日内,她可能在这片群山中的任何一个角落,没法找。”少年整了整衣衫,优哉游哉地大步朝前走,东方默忙跟上去,“但她基本上是不会下山的,就算下山,也不会离开锦山一带。因为这样意义不大。”

“为何?”东方默问。

南宫循回头,最后一次环视四周:“在四大家族之外,她能够依靠的,只剩高樊上师一人,唯临风穴一地可去。”他顿了顿,重新转身,“哪怕为了暂时躲开我们而跑去别处,但她最终必然回到原点。如此跑得越远,反倒是给自己添堵。”

“那我们现在为何要下山?”东方默接着又问。

南宫循的步子停了一停,转头看向堪堪跟上的少女:“因为在重返这一片会她之前,我要先把你送回去。”

东方默愣住了。

麻烦的丫头。

所以果然,我在他身边,是一个累赘。

东方默叹了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笑起来,声音却越来越小:“是我坏了事……对不起。”

恍然间却听见他语声淡淡:“小默。”

她震惊地抬头,只见对方径自说了下去:“允许我这样叫你吧——”他还是那样平和,“有些话或许你未明说,反倒由我先讲,会显得很冒犯。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对双方都无益。此次便是例证。”

“你的真心是很珍贵的东西,”少年看着她,“不应该落到地上。”

仿佛世界都在一起安静着。

过了很久,久到她以为时间停滞,东方默才终于能够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释怀地笑了。

“我可真是笨。我早该知道,你这样剔透的人,什么都明白。”她低下头,等眼角一抹湿意消散才重新与他对视,“只有和你同一个级别的人,才有可能走近你吧?等我变强了,还可以继续喜欢你吗?”

南宫循眯了眯眼:“小默,我的意思是你不用为了我……”

“你还是别这样叫我啦。”她柔柔地打断,“你会用叫‘阿彻’的语气,唤姐姐‘靖翎’吗?”

于是南宫循无话可说,又看见少女嫣然一笑:“我们回去吧。那也只是我单方面的决心而已。”

他沉吟一息,点点头,快步上前。

回程的路没有去时那样赶,加上中途遇着雨水,两人到达春华宫时,已是五日之后。

而他们抵达当日竟无人迎接,匆忙赶至校场周边才发现众人齐聚,在前方最中央是北冥三位师尊。北冥禹神情肃穆、威容严整;北冥久蹙着眉,明显径自深思;而孔祖,俨然与平日里无异,一副毫不上心的散漫态度。

南宫循的到来让众人的注意力有所分散——尤其是当他们发现仍然只有南宫循和东方默两人,怎么去怎么回时,全场众人不由皆大为惊异。

南宫循从大家让开的一条路中笔直走至前方跪下:“师父,弟子无能。”

“不是的!”跟上来的东方默赶忙也跪下,急急解释道,“北冥掌门,我们在锦山主峰顶找到了姐姐,尽力劝说无果后,南宫循和她交手,我为阻止他们再打下去,反而给添了乱……姐姐一鞭子把我甩下山崖,南宫循是为护着我才没能顾上身后!待我们第二日返回去,姐姐已不知所踪。”

众人听闻此言议论纷纷,南宫循在一片嘈杂中看了东方默一眼,面上凉凉的。

北冥禹也没多说什么,扬手道:“知道了,起来吧。”

他自然无需东方默复述,毕竟杨哲已于昨夜凌晨返还。在对方如实汇报所见所闻之后,北冥禹简直气血上涌,不想那丫头竟然乖张至此,他等不及南宫循正式复命便召开大会,结果赶了个巧,居然还给碰上了。

南宫循默默站起,至此才头一次有机会看向周围——然后他就望见了相隔不远处,前排的南宫一家。

与当初擂台之上不同,今日在场全都是四大家族中人,相当于关起门来说话,无需留什么面子;他原先想,即便东方默的叙述与那随行者所言并无出入,北冥禹也有理由怪他下手太轻,而他眼下才明白为何师父没有过多责备,到底是因着他刚与父母重逢的这层缘由。

再过去一点,他还看到了西门渊。

都回来了啊。

他恍惚地想起秋夜里自己使用第兰术符时看见的场景,“下一次相聚”,就是现在吧。

天命不可违。

就如同当时他心中升起疑忧,他在那镜像中看见了所有人,唯独没有北冥靖翎。

于是才有了之后的处处留心,才有了和她共享信息的一点点决意。就连“明年共度生辰”这样简单的约定,都变成几乎难许的诺言。

……天命不可违。

“鉴于北冥靖翎行事桀骜,就连首徒都对她无计可施,可见,单枪匹马并非良策。”北冥禹目光凛冽,“今次召集各位在此,是为安排大家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调度。被通知选定的诸位,一切训练暂停,分头行动,直至将北冥靖翎缉拿回府!”

“缉拿?”一片沉寂中忽然有人笑了出来,“什么用词,你在下通缉令?”

北冥禹漠然道:“她不是犯人,但她是我门下的罪徒。”

“少跟我来这套。”两人隔着北冥久,先前都没有正视对方,孔祖直到这时才转过身,淡淡地看着北冥禹,“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你一个字,今天我再说最后一次。”

“其实很简单,阿禹。”孔祖平静地道,“你搞清楚,这样做到底是想逼她回来,还是逼她走。倘若是前者,我告诉你,对待至亲之人却偏要南辕北辙,如此相互刺痛,可真是够糟的。倘若是后者……我倒想看看那黑牌子呢。”

黑牌子。

在场各位又如何不懂,那是禁令的颜色。

周身似乎有人站立不稳,众人只见北冥禹瞪着孔祖,凝声道:“兄长以为我做不出来么?”

孔祖轻笑一声,转头背过手不再理会。北冥久却不如他那般淡定,不由得出言道:“阿弟,靖翎冲动就算了,你也要乱来吗?!”

“那兄长想让我怎么做,嗯?”北冥禹瞟了一眼孔祖的背影又看向北冥久,“我身居四大家族掌门之位,号召众人捉回自家逆徒,此事左思右想都不过分吧?怎么,难不成为父为师,还要向她服软?”他说到最后简直发笑。

北冥久切齿,众目睽睽下又只得尽量压抑情绪,定定道:“阿弟,你想让靖翎回来自然无可指摘,甚至使用强硬手段我也当是情形所迫,但如此声势浩大地派出全员去捉拿,你可有想过她的声誉?将来她在武林中又如何立足?”

“自己不懂事只知横冲直撞,就要学会亲手收拾烂摊子。”北冥禹冷冰冰地道。

“阿弟!”北冥久再也按捺不住,提高了音量,“你总说靖翎不懂事,可她从小到大,除自高樊那回来之后这一年是跟着你的,回望漫漫往昔,你当真有教过她如何为人处世?小丫头一丁点大的时候,弟妹早逝,你也十日有九日见不着人影。她的垂髫年岁里除了读书、练功和家教,什么都不剩了。北冥上下子弟众多,你对她一人照顾不周,这我也能理解,可孩子天性哪个不是爱玩,她稍有逾矩便无一例外换来你一顿痛骂严惩。当时她那么小,都已经知道要把心事憋回去,把委屈死命忍着,就因为你不准她掉眼泪,这还不够懂事吗?阿弟,你见过哪个同龄的孩子,会有她这样早熟?”

“兄长你还要讲!”北冥禹喝道,他本就已有些不耐,对方的言辞更是激起了他的气焰,“你只知道她那时年纪小,便什么都依着顺着,你看看她现在这副乖戾的脾气,还不全是这些年你给惯的!”

“哈!一两句话没顺着你,便成她乖戾了!”北冥久怒极反笑,把头扭到一边气得说不出话,不再看他,而是下意识转向孔祖,却发现后者显然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根本懒得再开口。

尖锐的沉默中气氛就这样僵持着,周围每个人自然也都知道,没有他们说话的机会。

忽然就有一人出现在了三人身侧,好似从天而降,却全然无人察觉。待看清后,才发现那是——

“师父?”东方默惊呼出来。

高樊朝她的方向看了看,极轻地点点头。

南宫循望着这位曾在镜像中出现的陌生长辈,怔住了。

东方默心中大惑,联想回程前南宫循的推断,趁着几位长辈都不作声,没忍住插嘴问道:“师父,五日前你去哪里了?你应该知道姐姐会去锦山找你的……”

“他固然知道,”孔祖呵呵一笑,终于再度开了口,“但他又能怎么做?他能留下靖翎吗?”

这话中分明意有所指,只听北冥禹轻嘁一声,却也没有回答。

高樊与孔祖、北冥久分别浅笑对视一眼,只当久别后的寒暄。

然后,他慢慢看向另一个人。

“许久不见。”高樊收起了笑容。

北冥禹扬眉:“高樊上师,真是别来无恙。兄长方提及你,我才想起,靖翎变成如今模样,功劳也得算你一份啊。”

高樊无奈地叹了口气:“阿禹,别这样。”

北冥禹冷笑一声,凛然道:“怎么了?大老远从锦山专门跑来长海,你也有话同我讲?”

听闻对方的态度,高樊目光一凝,随即定定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不如把一切都说开。阿禹,我知道,靖翎、南宫循,以及当初的忠翰,都是你极看重的直系,我也知道,你关切他们,为他们的成长倾注了心血。但我不认同你教育弟子的方式!”

北冥禹的瞳孔骤然缩小:“你还跟我提侯忠翰?!”

一片寂静。

所有人,所有人都只是默默然站在原地,然后,便只听见那一人洪亮又愤怒的声音。

“你们,”北冥禹的目光接连落在高樊、北冥久、孔祖,甚至是西门渊的身上,“瞒得辛不辛苦?我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便权当我瞎了、聋了?这些年,靖翎和侯忠翰是怎么回事,我会不知道?”他扫视了一圈之后又再次转向高樊,“说到他,还有一件事我到今天都搞不懂,高樊,当年锦山之行是最好的出逃机会,而且侯忠翰白日练功,夜里隔三差五与白鹤庄人偷偷会面,这些你明明都心里有数!可你放任自流就算了,为何还要假装离开一天,刻意给他创造条件?”

现场仿佛响起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也有不知情者,只是面面相觑。

西门渊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惊讶,不在于这话中的内容——当年上师说“你长大一些就会明白”的事情他早就明白了——而在于,北冥禹直接就这样当着众人说了出来。

高樊眼中霎时间骇浪惊涛:“事到如今,你问我这个又有何意义?”但他很快便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继续毫不退让地说道,“是,你自以为看得清楚,可你从来就没有看清过孩子们的心。”他见对方明显闻言一怔,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悲哀的神色,“其实,忠翰找我聊过。他向我坦诚了自己的身世、对靖翎的心意、对未来的抉择……还有由此引发的,当时的迷茫和困苦。阿禹,你是他跟随多年的师父,也理应是最了解他的人,可他从来没有和你好好说过这些,对不对?你自己想想是为什么。”

你自己想想。高樊的话音回荡于耳际,北冥禹愣在原地。

他静静地想着。

是啊……并非没有这个契机的。

他想起侯忠翰十七岁那一年,眉间清朗,全无今日的阴郁,还是青葱模样。那时候,那个少年是尝试过,向自己诉说的。

而且不止一次。

只可惜,他看得太清楚了。他就是看得太清楚了。他洞穿了对方深藏的欲望,也料定这份感情虽然真实,但并不彻底纯净。而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万一出现——万一有一天,侯忠翰骨子里的自卑与自负,会伤害到靖翎;他更不能允许自己,放纵那份还未成熟的野心。

所以,在那个男孩最后一次万分谨慎地、几乎怯懦地开口试探时,他用不显山不露水的警告,冷冷堵住了对方所有的下文。

忠翰,你曾说,你注定要离开……

原来我才是逼你走的那个人么?

北冥禹听见自己幽幽开了口:“那你呢,高樊?”他的语气中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凌厉,“你又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只告诉了忠翰两件事。”高樊平静地道,“第一,我们都爱他;第二,我相信他。”

“我只是很坦诚地说,‘北冥掌门爱你,你是他最珍视的徒弟;为师爱你,你身上有我最大的期许;靖翎爱你,你是她最亲近依恋的哥哥;大家爱你,你是光芒夺目的榜样。记住,这不是出于首徒的称号,而是出于所有人的真心。’

“我绝不羞于表达,我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我要让他能够感受自己被爱包围。

“但我也不会把这份爱变成压迫和负担,我相信他的能力,把决定权交到他自己手里。

“所以我又说,‘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要让为师的话左右你的方向,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冷静地和自己谈一谈。如果在此之后仍然认为,要为了更重要的东西走一条艰险的路,那为师相信你的决定。’”

又是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

“阿禹,我承认,你可以说我是推波助澜。”高樊长呼出一口气,望着北冥禹,“但这不过是说明,忠翰自己想清楚了,他也狠下心去割舍了。而拼了命去握紧流沙,有用吗?干脆放手,才是一种成全。

“说回靖翎的事。你对她的做法,又何尝不一样?尊夫人早逝,你对靖翎从小就是愧爱交加,你关心她、严加要求她、企图面面俱到地保护她,甚至不惜令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可你从来不说。你的一片苦心,全撒在了背地里。

“所以在她面前,你只剩下一个冰冷威严的掌门形象。阿禹,很多东西倘若你不传达,又怎能盼着他人去体悟呢?

“与此同时你又很矛盾。你愿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却不愿相信她的能力,只永远将她看作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只用森严门规将她限制住,却不让她自己判断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一点弯路都不想让她走,殊不知她早就能够独自去面对各种挑战。

“那日她在台上口出惊世之语,诚然我也不知道她所言是非。但无论如何,你也不应一味把这当做对你权威的挑衅,你应当明白,她只是尝试着迈出一步,想要为四大家族做些什么,去好好消化她身上肩负的责任。”

后来发生了什么,南宫循全然不记得。

他思维停滞,又或者更贴切地说,高樊的一席话仿佛变无形为有形,带着一股浩瀚的力量,将他冲击得几乎眩晕。

是的,就是这样的感受,翻江倒海般的眩晕倒灌而来,当他好不容易从中抽身,心中剩下的,全无其他,而是真真切切、毫无杂质的——懊悔。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察到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他想起山崖边上自己对那女孩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亲手把她推得更远。

南宫循登时又有些眩晕感。

直到散会,他都毫无知觉。然后西门渊走到了他身边,他也只是木然地听见对方的声音:“我陪在靖翎身边十七载,什么事都没有,而今我离开不及半年,你便弄丢了她。把她交给你保管,委实让人不放心啊。”

“你在怪我?”南宫循凭本能反问道,好像听不出对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态度。

敏锐如西门渊,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他加重了语气:“小十。”

南宫循回过神来。

“对不起。”南宫循说。他甚至还补充解释了一下,“方才分神了,还有,北冥靖翎的事。实在都很抱歉。”

西门渊看着南宫循,他面上此刻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却十分微妙,难以形容,只觉比起从前如覆寒冰的一张脸,分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西门渊先是疑惑,后又像是懂了什么似的,宽慰一笑,也没再多说。

但到头来还是没忍住:“小十,你……”在二人一同往回走时,西门渊尝试着开口,结果话刚出口又发现,眼下最好的选择,其实还是点到为止。

南宫循询问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西门渊笑了,这一次的笑容是彻底轻松的。他想,眼下这个问题,小十恐怕暂时还回答不了。

卧房中,南宫循靠在塌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精纯的墨玉。

另外一块被那女孩带走了啊。

他曾经相信她对得起它的;他甚至不愿意承认,他现在也相信。

如果说那时东方默的一句“你会叫她‘靖翎’吗”是从外部敲打,那么今日高樊一席话便更是引起了他由内而发的震动。

像一股洪流喷薄而出,将那层坚冰冲破。

他仔细地复盘着方才的那种眩晕。

迄今为止最强烈的感受,竟是因他人而起。

南宫循似乎突然想清了什么,又突然感到了恐惧。

恰在此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他即刻收拾心情,起身前去。

果然,站在外面的人是南宫彻,就连他接下来说出的话也在南宫循预见之中:“爹娘说,让你过来一起吃饭……师兄。”

“父亲、母亲。”

迈进门内的第一刻,简短几字落入其余三人耳中。

好像横亘的高墙轰然倒塌,南宫夫妇几乎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先时信纸上的墨色字迹已足够让南宫夫人喜极而泣,可来自远方的音讯又怎能比过当下亲耳听见这个称呼?

南宫博似有满腹之言,可与南宫循目光相接的刹那间却又迅速克制,在幼子面前压下了发问的冲动。

一家四口围桌而坐,桌案不大,每个人都离得很近。食物菜式并不过分精致,但都浓郁香醇色泽鲜美。这便是曾经镜像中南宫循所看到的景象,也是他从来不敢期待的温存。

“这饭菜似与春华宫中的供应不同。”南宫循道。

南宫博闻言,朝身边望去:“因为这一整桌,都是你母亲亲手做的。”南宫夫人温婉地回望夫君,笑而不语。

却不待南宫循答话,南宫彻便叫了出来:“娘,您上一次为我做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彻儿是单纯想念娘的手艺,还是在怪我偏心?”即便南宫彻控制了语气,南宫夫人依然能从话中听出儿子的一丝丝不平,故而笑着打趣道。

“娘……”南宫彻只得投降,不由觉得在兄长面前又丢了面子。

一家人说着、笑着又或是静静听着,每每拿南宫彻开涮又及时宽慰,竟时常乐不可支;他们从旧日聊到今时,从日常琐碎聊到前线生活,有些东西被反复提及,有些又被刻意绕过。以至于逾半个时辰过去,桌上饭菜早被夹得精光,桌边四人的兴致却仍是格外盎然。

直到南宫彻兴奋地问及南境的具体战况,想要了解父亲是如何大杀四方,南宫博才不得不岔开话题;可南宫彻穷追不舍,转而又问:“爹、娘,南境的捷报在腊月中旬便传来长海了,可您们后来是去做什么了,为何过这么久才回来?整个春华宫都很想您们!”

气氛突然就安静了一息,南宫夫妇垂眸不语,南宫循拿起水囊咽下一口酒。随即,南宫夫人温柔一笑,道:“彻儿,战后有很多工作要收束,而且,我们去……送了一位故人。”

南宫彻扬眉,有些疑惑。

“彻儿,方才你不是问起交战状况么?”南宫博及时开口问道,这相较而言反倒成了稍微好回答一点的问题。

到底还是小少年,注意力很容易便被吸引,南宫彻眨了眨眼:“啊,是的。”

“谈及此处,不妨让为父先考考你——”南宫博回忆着过去几月各种复杂的战情,挑拣其中一则描述道,“譬如两军在水面遭遇,双方皆已摆开阵势,此时若你指挥,是否要开足火力猛攻?”

“爹,您所说的状况,已是蓄势待发必求一胜,自要全力进攻。”南宫彻答道,“大翼齐上、楼舡发重弩,配以拍杆,争取一举拿下!”

南宫博听罢,转向另一侧:“循儿以为如何?”

南宫循淡淡答:“我不知道。”

“此话怎讲?”

“父亲所给的条件太有限,无法基于情势判断。”南宫循答,“您并未指明两军实力对比、战术安排、存蓄如何、后勤补给状况……就连基本的天气都未提及。全力进攻,恐怕草率。”

南宫博一笑,重新看向了南宫彻。

“彻儿,一往无前的决心固然可贵,但比起勇气,很多时候我们更要学会聪明。”南宫博顿了顿,继续道,“影响决胜的因素太多,就如你哥哥所说,最简单的,天气——倘若适逢暴雨水势大涨,上游方自可猛攻,而下游方则必须保持守势;再如,拍杆、重弩极具威力,这是不错,可短时间、大面积的强攻难以维持,火力支援能否跟上也是很重要的问题。你不考虑周全,听我一句‘摆开阵势’就心情沸腾,还是太冒进。”

“啊……是彻儿热血上头了。”南宫彻早已成长起来,纵然如何调侃他都受得住。但这显然不同于先前的玩笑,故而他即刻微微颔首,认真地应道。

南宫博咳了咳:“前些天刚回来时试过你,这段日子的训练是没落下,不过兵法的事情看来有些怠惰了。记得你从前最爱读书,以后还是要坚持这个习惯。当然,我们也会让你亲历更多实事。涉猎广了,才不会想当然张口就来。”

“是,弟子受教。”南宫彻郑重答道,还是低着头。

却忽然听见凌淡嗓音:“但你做得很好。”

他蓦然抬头,只见南宫循平和地与他四目相望。

“……师兄此言何意?”南宫彻轻轻吸了一口气,问。

南宫循面不改色:“你在想的,便诚实说出来,我们大有可讨论的余地,就算其中有错处也无妨。”他笑一点,“读书不是为了教你下跪。”

其余三人静静地望着他,谁也没有说话。但这是温柔的沉默。

当这顿漫长的晚膳终于结束,就连灯火烧得太久都变暗;南宫夫人将桌面收拾好后,同南宫彻先行一道走回厢房,而剩下的父子俩留在了原处。

永夜湛湛,一如彼时深秋。

翌日的校场显然稀疏零落,因为有一大批四大家族的子弟遵照大会上北冥掌门的吩咐,各自组队分头寻找北冥大小姐。在南宫大少爷打了头阵却寻人无果后,这一次他们才开始认识到,这绝不是父女间闹个脾气那样简单。众人得到授意:必要时候可使用强硬手段,但必须在家族内部解决,不得于武林中声张。他们誓要一月之内携之而归。

整装齐发、势在必得,数十路人马队旅啴啴,一朝暂别春华宫。

没有人想起,几日前滂沱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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