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依、汤姆和几个第一批信众的孩子，献宝似地带领第二批信众的孩子们游逛红崖大宅各处——小姑娘不擅长记仇，早已经原谅汤姆了。
“这个楼梯的扶手可好玩啦，可以这么跳上去往下滑。不过，滑到中段的时候可得抓紧些，那里有好大的弧度，不小心摔出去屁股可疼呢。”对于这一点乔伊真是再清楚不过了，但她现在通过大量实践掌握了技巧。
“我给你们做个示范哈。”乔依炫耀本领。“嘿……啊哈哈……欸！？欸欸！！？”
红崖山顶大宅当初设计时参照了封建贵族庄园的标准，主体建筑面积非常大，额定仆役需要至少20人以上才能维护周全。47和乔依当然是从来不会打扫的，艾芙娜、贝索斯和汤姆来了以后负责园丁的活勉强胜任，再要管清洁工作就力不从心了，等到第一批信众入住，正是紧张时刻，更没人有闲心思注意卫生。
现在第二批信众中的老弱入住，大宅里挤了好多人，环境本该愈加杂乱，可因为信众们出于对“神父”的尊敬，自发做清洁工作，红崖山顶大宅反而达到今年以内最干净的状态。这不，正门处的跨层楼梯刚被劳赫大妈用湿布仔细擦过一遍，光滑得很。
乔依飞落到地上后像个小肉球一样打滚，撞到一只小腿上才停下。
“没事吧？小朋友。”小腿的主人是个胖乎乎的男人，他和善问道，并伸出手想要扶起乔依。
替胖男人引路的是九指威尔，他并没轻易成为所谓光神正信徒，也不理解为何葛拉会突然和老术士合作，甚至还做到至少表面臣服老术士。但身为法师猎人职业者的他能确定葛拉没有中“控制人类”或“魅惑人类”这样的法术，既然如此，他就继续服从葛拉。九指威尔抢先扶起乔依，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乔依的小跟班们大呼小叫着，从楼梯上跑下来。
胖男人身边还有一位极美的女士，她看到群孩奔来的景象，很不自在地退了两步。
“我没事，叔叔对不起，撞到你了。大姐姐你好漂亮哦！威尔叔叔，他们也是新来住的客人吗？”乔依嘴快分别向三个大人说话，她活泼好动，摸爬滚打早摔出经验来了，确实并无大碍。
“不是，他来找神父商量一些事情，你带着其他孩子到外面玩吧。”
“哦，好。”乔依看威尔叔叔很严肃的样子，马上乖乖听话。朝门外走时她才注意到，胖叔叔和漂亮姐姐身后还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
红崖大宅的宴会厅原本有不少贫民的铺盖和杂物，为了方便“神父”会客，他们主动将家私搬走，把地方腾出。认为自己有资格旁听的一些早期“正信徒”和葛拉黑帮高层成员得到消息，自发聚集过来，47默认了他们在场。
“原谅我的唐突，请神父您将面具摘下。”表明身份之后，刚刚对乔依显得很和善的胖男人无意寒暄，直截了当提出要求。
在47的成长过程中起过重要作用的卡洛斯罗德里格兹，如今任职帝国特务局西南分局苦盐城站上尉秘书长，这一职位更多纠缠于事务性工作，出外勤的需求很少。
卡洛斯的眼眶依然深邃，鼻梁依然高挺，精心修剪的胡须大部分妥帖地附在唇上，只有尾端精致的微翘，嘴唇既不过分单薄，也不无度肥厚，恰到好处显示男人的刚毅。
只是承载这出色五官的脸比从前更大了一些，又更圆了一些。
他原本就很不瘦，随着年岁渐长，新陈代谢变慢，又少了跋山涉水的消耗，自然更胖了。
这次卡洛斯难得又出外勤。他受命查访贫民窟，判断新近离奇迅速崛起的地下势力之首，有着“术士老爷”、“神父”、“病灾天罚”三个称号的神秘人物是否被混沌腐化的灵能者。最后一个称号是真正引起特务局警惕的，一名被纳垢系混沌恶魔腐化的灵能者控制一个大中型城市的贫民窟，无疑可以造成极大危害。
事关重大，身为西南分局曾经的明星探员，如今苦盐城站一位站长两位副站长之下的第四号重量级人物，有着丰富查办混沌邪徒经验的卡洛斯是这趟差事的最佳人选。
正常黑道老大面对特务局的军官讨好都来不及，但如果“术士老爷”真是腐化灵能者的话，深入虎穴的任务可是极为危险。
卡洛斯的未婚妻嘉碧作为他的护卫之一，也一并来到47的红崖山顶大宅。
这让卡洛斯多少有点感动和欣慰，嘉碧早已辞去特务局职位，如今是苦盐城里几位富户家小姐的剑术教师，完全可以不跟着来的。事实上，前两天他们还因为卡洛斯忘记两人初吻纪念日没有准备礼物的事大吵一架。
好在嘉碧只是拜金、高需求、不喜欢小孩、生气时骂人满口脏话、从不干家务活、晚上打呼磨牙、有到处养备胎的嫌疑等等，总算并非无情无义。
卡洛斯收回思绪，凝神观察“神父”。
红崖山顶大宅的正厅里，47听命摘下面具，在场的信徒们绝大部分是第一次看到“神父”真容，不少人没忍住，发出嘶嘶的吸气声。
面具之下是比常人凹陷下去大块的面颊和下颚，鼻子只剩两个小孔，嘴的位置没有嘴唇，而是和周围融为一体的疤痕增生组织。这容貌极其丑恶，胆小的人看了晚上做恶梦也不在话下，但和混沌邪神之一纳垢信徒的特征有着本质区别，后者的体表会有大量腐烂无法愈合的脓疮、蠕动的肉瘤、畸形的肢体和器官，“神父”的脸仅是曾经受过重伤而已。
“现在，请将所有衣服脱光，包括内裤，如果您穿着的话。”卡洛斯检查下一项。
信徒们为刚才的反应羞愧，出于代偿心理，也就加倍对特务局军官的无礼要求感到愤怒，他们纷纷怒叱甚至威胁卡洛斯。卡洛斯带来的护卫军士们立刻做出应对，场面字面意义上的剑拔弩张。
47的人类器官1号做个手势，制止信徒的躁动，然后不紧不慢地宽衣解带，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
卡洛斯见“神父”配合，也立刻招呼部下收起武器，真打起来，苦盐城附近驻防的第十一帝国卫戍师只要随便抽一个团出来，就足以将整个红崖区封锁后屠尽，但在此之前，自己这一小队陷入敌巢的人马恐怕也要伤亡惨重。
与此同时，身为幻术师的卡洛斯敏锐捕捉到周围出现了魔法波动，环境中的一切动态放缓到半凝固状，景物颜色的对比度迅速提高，“神父”本该显得屈辱懦弱的妥协场景，彷佛一副涂上金黄色光辉油彩的宗教题材油画长卷渐次展开，充满庄严肃穆之感。
‘这什么法术？’卡洛斯大感惊讶和好奇。根据各种来源情报的汇总，眼前的贫民窟新领袖应当是一名术士，其法术能力遗传自血脉，他使用的一切法术，都应当曾在世界上出现过多次。卡洛斯花了很多时间和心思为权势和财富钻营，在奥术大道上没有走得太远，但见闻还是很广博的，他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效果的幻术。
“堂皇术”是群族潜伏者专门开发用于传播信仰的法术，当然有不那么容易被察觉魔法波动，显得远为自然的版本。47此时是故意不掩饰魔法波动，让卡洛斯知道他使用了奥术，人自以为掌握了表面下的真相，就不会进一步胡思乱想追根问底了。其实混沌邪神也能赐予被其腐化者另一版本堂皇术的能力，其效果与营造庄严肃穆的气氛完全相反，会制造集体恐惧、狂乱、色气、嗜血的气氛。系出同源的两个版本法术差距太大，绝大多数法师不会意识到它们之间的联系。
‘体表没有各种怪异病征，排除了纳垢信徒的可能，那所谓病灾天罚，或许就来自于血脉遗传的未知幻术。排除灵能效果，能够在有限的法术位内影响到这么多人，要么是法术的等级很高，要么是法术的功能有很大局限，比如局限于让人以为自己得了自己撒谎说得的病。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是极其罕见的惑控幻术。不过，不管是法术列表很新奇，还是职业位阶很高，甚或两者兼备，眼前这位终究只是一个术士伪装的神棍罢了。’卡洛斯在心里默默盘算，得出的结论和47希望他得出的一样。
卡洛斯的判断有误，一个团的帝国正规军无法将红崖区屠杀殆尽，至少47肯定是不会死的。但47也无意令自己建立的第一个人类器官备料基地遭到毁灭。
“可以将衣服穿上了，谢谢您的配合，神父。”卡洛斯微笑道。“在充分了解您之后，我觉得苦盐城官方与您有了合作的基础，您知道之前的先生们是怎么和我们合作的吗？”
人类器官1号无需大费周章将衣服全部重新穿上，人类器官2号递过一件罩袍，1号接过后很方便地套好，过程在堂皇术的作用下充满仪式感。
“我从葛拉这里听过。”
卡洛斯道：“他交给我们的规费只是他那一份，鉴于目前的态势，也许您想要承担红崖区所有的规费？规费一年一议，本年度内一共是每月一千四百八十金磅，这个数字按月缴纳，没有讨论的空间，但如果您无法负担，我们总是可以帮您找到愿意分摊的人。”
不想让人类器官2号迅速显得和人类器官1号一样沉默寡言，引起原葛拉黑帮成员的警惕，47用葛拉器官问道：“比如老人诺亚？”
“老人诺亚、秃子埃克尔、街边的乞丐，只要我们愿意，可以选择任何人来帮衬。”
葛拉道：“不用了，一千四百八十金镑我们可以承担。不过，尊敬的上尉先生您进来的路上想必也看到了，这场大火令所有人损失不小，我们希望接下去三个月的规费能得到宽限，平摊到今年剩下的月份。”
卡洛斯道：“他人的损失是你们的盈利，我有确切的情报，很多不幸先生们多年的窖藏都被你们‘抢救’，应付三个月的规费应当毫无问题。”他没有挑明的是，黑帮在红崖区的大范围灾难中总是有最强的恢复力，因为灾难过后，红崖区招募炮灰、**妓女、童丐童盗、人体实验素材、替罪羊、走私人骡等都比往常廉价得多，还会有更多人为了缓一口气，从此陷入子子孙孙永远还不完的高利贷陷阱。
“我们要重建红崖区的房屋，靠缴获的这点财产还是很紧张。”
卡洛斯哂笑：“在场的各位，也许再加上不在场的几位幸运儿，重建房屋最多只要几百磅就够了吧，还是你们各个都要起一栋大房子？”
一位名叫冈纳的信徒看不惯卡洛斯自以为洞悉世事的样子，骄傲大声道：“神父要带领我们重建整个红崖区，我和这里的几个兄弟姐妹们都自愿最后获得住宅。”
卡洛斯看这名信徒的神色不像在撒谎，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他摇头道：“一整个区域的重建，哪怕是按照红崖区低到尘埃的标准，也远不是你们目前搞到的那点钱所能完成的任务。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能搞明白这点财务常识的都没有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恐怕我必须选人来‘帮衬’你们了。卡洛斯在心里说。
47用葛拉答道：“神父能够制作药物来募集资金，我们会有新的房子，城里的官员好先生们也会得到足额的规费，只是完善药物的生产条件，以及先给身体最弱的红崖区居民提供屋顶遮头都需要一定资金投入，所以需要规费的延期兑付。当然，可以为这延期支付利息。”
卡洛斯挑眉道：“你们对神父的药很有信心嘛。”他为调查这次事件收集了不少情报，很清楚红崖区新大佬崛起的来龙去脉。卡洛斯不知道有抗生素这种东西，对于这最初引起纷争的药物，他判断是一种略有麻醉作用的民间偏方，再加上安慰剂效果，也许特定情况下还有幻术帮忙，综合起来令各种疾病患者都觉得症状缓解。
“那是奇迹之药！神父还会带领我们创造更多的奇迹。红崖区将不再是妓女、盗贼的温床、罪恶的渊薮。”冈纳眼中闪着希望的光。
卡洛斯咳嗽一声：“这就很尴尬了。虽然听起来很好笑，但实际上，苦盐城的警察也好，包括我在内的特务军官也罢，绝大多数都希望红崖区好好出产妓女和盗贼，否则规费要向谁去收呢？”
葛拉器官发声：“赌场、妓院、地下市场仍将存在，我们只会对产业进行一些微调，比如去掉妓院里一些容易造成人身伤害的特种项目。”
嘉碧有些意外。
卡洛斯道：“我可听说警察局长先生偏偏喜欢特种项目，甚至还嫌弃现在几个妓院里的特种项目都不够特种，红崖大宅的上一任主人因意外而死，未能实现对这里的规划，可是很令局长先生遗憾呐。”
“来谈判的是您，您喜欢特种项目吗？”葛拉器官发声。
卡洛斯芒刺在背，连忙摆手道：“我倒是无所谓……不不，非常反对！但我们特务局苦盐城站和当地警局也要互相尊重，你们这个规费宽限的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我们还有抵押。汤姆，去把抵押拿来。”
魔像汤姆很快抱来一个小箱子，从他抱箱子走路的姿势来看，小箱子有着与它体积不相称的重量。魔像汤姆将箱子放到卡洛斯面前的地上，把箱盖翻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反射迷人光辉的金条。
卡洛斯根据成色和数量迅速估算了一下，判断箱子里的金条大概价值500磅左右，绝不够真正作为三个月规费的抵押，但是……
美丽的嘉碧也是个精明人儿，她一直握住剑柄的手已经放松下来。
没有要求收条，难道在场这些人将来还能问自己要回这些“抵押物”不成？
这明显是贿赂。
和黑帮头目谈判本来是美差，但假如“神父”是堕落灵能者，这就成了最危险的要命差事。虽然卡洛斯事先综合很多情报，预先判断神父是堕落灵能者的概率很小，也没见别人勇于接这个活，拿点辛苦费不是很应该的嘛。
至于警察局长对红崖区产业微调会表达的不同意见，卡洛斯打算象征性给他分个小几十磅打消，想来警察局长也不敢再多嘴。否则，哼哼！喜欢这种调调，恐有四邪神之一色孽信徒的嫌疑！
上尉先生清了清嗓子，示意卫兵把箱子收好。
葛拉黑帮的人都如释重负，露出喜色。他们很多人还处于思想混乱当中，对于首领和“神父”的关系弄不明白，对非要拖欠三个月规费给贫民盖房子更不理解。不过，最后这谈判总算还是成了，他们即将和官方达成默契，完成本地黑帮的终极梦想，泰伦几乎要达成却未达成的目标：一统红崖。今后能拿到的钱会变多，今后要流的血，理论上应该会变少。
至于“光神正信徒们”，短短一段时日，他们还不至于脱离环境养出道德洁癖，对于葛拉的妥协和贿赂没太感到不适，只是对于宝贵的资金必须要去填贪官的口袋感到可惜和无奈。
“那么就三个月，月利两分，按月为期复利计算。这没得商量，相比你们放债的条件，已经很宽松了。”卡洛斯对交易条件做最后的增补。葛拉点头并微微欠身，示意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