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里的别墅是少见的。
穆凌佳跟随警察三人来到了朝阳区东边的一个小区，小区里大多是普通的居民楼房，但有两排都是独栋的别墅。年轻警察的家就是其中一栋。他们在年轻警察的家里安顿下来，已是下午两点。他们点了外卖，吃了午餐，休息了一会。之后，老警察与年轻警察被叫去分局开会。两个女孩被留在了家中，却很久没有说话。娜娜在年轻警察的别墅里转来转去，像安分不下来的猫，探索着触手可及的事物的奥妙。穆凌佳则走入韩羽的书房，文静地散步。韩羽的书房空间不大，却井然有序，玻璃书柜中摆放着书籍、CD还有奖杯。玻璃书柜更像橱窗，取消了穆凌佳取出展物的念头。她顺着橱窗，走到书桌旁，拿起韩羽桌上的一个相框端详，相框里是韩羽在美国留学时的毕业合影，合影中韩羽站在第一排靠近中间的位置，与美国同学们其乐融融，他们都是开朗的笑脸，让穆凌佳淡淡的笑容映在了相框的玻璃中央。放下合影，她又拾起一本韩羽夹了很多书签的心理学的书，书中标注着不少韩羽的理解，他的字迹优秀，英文都写出了一种杰出的魅力。穆凌佳看了很久，放下书，沉思了几秒，便走出书房寻找娜娜。寻找时，她还收到了一条很长的短信，那条突如其来的短信竟让她更加坚定了找娜娜谈谈的决心。最终她在卧室找到娜娜。娜娜静静躺在床上，穆凌佳主动打破了僵局。
“娜娜，我可以跟你说点事吗？”穆凌佳坐到了娜娜床边，娜娜背对着她。
“什么事啊？你说吧。”娜娜躺在床上，语气友好，但没有睁眼。
“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其实我对你也有好感，我是说亲近的感觉。”穆凌佳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手。
“真羡慕你，你现在说什么之前，都可以加一句，说不出为什么，不知道因为什么。”娜娜暗自冷笑一下，“就算你这么说，还是有人关心。真幸福。”
“有些事我想不起来了。但有些事我懂。”穆凌佳靠近娜娜，即便娜娜仍背对着她，“女性与女性不和，肯定是因为男性。你喜欢韩羽。”
“我喜欢他？”娜娜睁开眼，“你的理由太牵强了，我不喜欢他。而且他肯定看不上我，人家是美国海归，精英分子，富二代。我呢，就一北漂。虽然我是心理学博士，但我那学校不好。他们那种精英分子，可看重这个了。”
“我刚才读了韩羽的一本书。”穆凌佳说道，“这书里说，人脚尖的方向会表现出对某人的好感。我刚才吃饭捡筷子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脚尖是朝你的。”
“真的？”娜娜眨眨双眼，眼睛变得明亮。
“真的。”穆凌佳回复道，“而且他的腿还伸向你呢。书上说，这就不只是好感了。”
“那。”娜娜迅速坐起，想到什么，又躺下身，但没再背对穆凌佳，“那又如何？你知道吗，人家留学的时候，是交过美国白人女朋友的。哪看得上我啊。”
“那说明他不喜欢汉人。”穆凌佳坐得离娜娜更近，“可你是新疆人啊，比我们汉人漂亮多了。再说，他对你没好感，脚就不会伸向你。而且，女生追男生一追就能追上。你可以的。我又不跟你抢。咱们和好吧？”
“哈哈哈哈。谁说你跟我抢了。你情商真高。我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你也有点好感了。你之前一定是个特别有人缘的人。”娜娜坐起，用胳膊撞了撞穆凌佳，“我可以叫你佳佳吗？”
“可以啊。”穆凌佳随和微笑，表情又突然变得严肃，“娜娜，早上那个叫杨飞的导演你们核实过了吗？”
“核实过了啊，他没什么问题。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娜娜认真起来。
“不是。他给我发短信了，你看。”穆凌佳掏出手机，“他发了我上学的时候的故事，但是只讲了一半就不讲了。他说他就是想见见我，看看我有没有什么问题，还能不能参加那个真人秀。如果我见他，他就把故事的后半段讲给我。你不是说他没什么问题吗，咱们在家坐着也是坐着，要不找他聊聊去？”
娜娜拿过穆凌佳的手机，很快读完了杨飞发来的短信。短信让她好奇，也让她犹豫，“这个……你能不能去见他，我也做不了主。”
“你看这样行不行，韩羽不是会识谎吗。你带一个DV，把他说的话都拍下来。等韩羽回来了给他看。”
“倒也是个办法。”娜娜想了想，“我先打电话请示一下吧。”
娜娜给老警察和年轻警察都打了电话，但是他们都没有接。
“又不接，就不怕这边出什么事吗。”娜娜看着手机，噘了噘嘴。
“肯定是开会呢。”穆凌佳善解人意道。
“不管他们了。反正你是我的全权负责的病人，我同意就行。”娜娜下床，“那故事我也想听听后来的结果呢。走吧。”
“嗯。”穆凌佳收好手机，与娜娜一同站起，“我也是想早点恢复，早点帮你们破案。”
两女孩将杨飞约到了附近的咖啡馆。娜娜架上了DV，十分谨慎。杨飞单独赴会，与早上的装扮不同，穿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大衣里面是西服革履。他还打着领带，戴着眼镜，给人商务精英的印象。
“还要录像？”杨飞向DV摆了个剪刀手。
“我们怕你说的细节我们记不清。”娜娜说道，“没问题吧？我们不会外传的。”
“当然。”杨飞整整领子，冲DV的镜头了挑了挑眉，笑道，“外传也没事，我讲的都是过去的事，同学们都知道的事，也没什么隐私或不能对外说的。”
“那开始吧。”娜娜直截了当。
“先等一下。”杨飞说道，“我拿个东西。”
桌上摆着三杯咖啡，杨飞把自己面前的那杯挪开，像是要摆出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转身从挂在椅背上的呢子大衣中拿出一个银色的酒壶，酒壶不大，中间是玻璃的，可以看到里面装有红色的液体。
杨飞拿着酒壶在两女孩面前晃了晃，“这里装的是葡萄酒，可以抗衰老的。葡萄酒里的花青素和原花青素的抗氧化能力是维生素C的20倍，维生素E的50倍。还记得吗？”
两女孩没有反应。娜娜更加外向，“你说什么呢？不是讲故事吗？”
杨飞叹气，“我只是想看看穆凌佳知不知道这个知识，这还是她当初教我的呢。”杨飞把酒壶放到穆凌佳面前，“这个酒壶我带了好多年，你还记得吗？”
穆凌佳看了看酒壶，酒壶上雕着一只沉睡的狮鹫，狮鹫下雕着“PhiladelphiaMuseumofArt”的花体字样。狮鹫是美国费城艺术博物馆的标志。穆凌佳没有被酒壶上华丽的雕刻所吸引，她试图回忆着什么，但没有结果，于是抿嘴摇头，将酒壶退了回去，“不记得。”
娜娜把酒壶又拿了过来，拿到DV镜头前摆拍了几番，才退还回去。
杨飞对DV始终并不在意。他收起酒壶，晃了晃咖啡，闭眼喝了一口，干笑道，“好吧，那我还是讲故事吧，酒壶的事可能太琐碎了，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吧。其实我最近一直拿这个酒壶装鹿血酒，今天为了让穆凌佳回忆起以前的事，我才换成了葡萄酒。不过看来还是想不起来了吧，那我还是讲故事吧。”
杨飞说话喜欢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讲着故事，“我从头讲吧。有一次，有个不知哪来的导演来学校挑演员，说要演一个话剧。那导演说是个假定性很强的故事，要看看大家对这样的剧本的表现能力。说白了，就是他的剧本不好，想看大家怎么通过表演挽救他的剧本。然后那导演就提出了一个命题，让大家即兴表演，并从中选拔。当时给的命题特有意思，叫‘揭榜’。舞台上就立着一个贴着艺考榜单的墙的景片。每次上台的演员有十个，都演前来看榜单的艺考生。这个命题还有个特别要求，要求演员无论如何要在舞台上唱一首歌。开演以后，大多数人都抢着去看榜，然后唱首歌，表示自己是中榜了还是落榜了。当时舞台上特乱，特别搞笑，有的人跟疯子似的，特别突兀的就开嗓唱歌。后来又变成比嗓门了，谁唱的也听不见，我们在台下看，乐得不行。穆凌佳特聪明，她一直躲在角落，等别人都走了，再过去看榜。她当时演一个不敢看榜，但又中榜的女孩。她看到自己中榜，又看到旁边没人，就不禁快步走起，然后欢快的跳舞，然后唱歌。她唱歌的时候还停了一次，是误以为旁边有人，在确认了旁边确实没人了以后，她又重新唱歌，越唱越洒脱，像是倾诉，又像是在自顾自的庆祝，听着还特让人舒服。当时给我们的印象特别好，觉得她特别聪明，还特别有灵性。结果……”杨飞喝了口咖啡，顿了顿，“结果，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唱跑调了，还忘词了，唱不下去了。当时台下的观众都静了，她也有些茫然。大家都屏息看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也没慌，平静的走到舞台前，大声告诉来挑演员的导演，说‘我叫穆凌佳’，然后爽朗一笑。她当时才十八岁啊，而且一副娃娃脸，看着特别小似的，但是表现的一点不怯场。给人印象特别深。她当时穿一身灰，台下的一个副导演就说了句，‘那灰姑娘真好’。她就被选上了。不过那是她最辉煌的一次了。在那之后，她就没出过名，或者进过大的剧组了。这个故事怎么样？灰姑娘同学，这些，你还记得吗？”
杨飞的煽动性很强，边讲边手舞足蹈。关键是，他不停点头，听入迷的两个女孩也傻瓜一般跟着点头，期待着后面发生的事。讲完这段故事，杨飞喝尽了咖啡。
娜娜逐渐缓过神来，转头看着穆凌佳，握着穆凌佳的手，“佳佳，你好厉害，你要是不失忆的话，一定前途无量的。”
穆凌佳尴尬一笑，“是吗……”
“是什么啊？”杨飞瞬间变得油滑世故起来，“有本事、有前途的人多了，想火哪那么容易啊。你看现在火的演员，都会演戏吗？明星和演员是两码事。这个以后再说吧，故事我讲完了，还是说正事吧。咱们这次是个真人秀，不是电影，也不是电视剧。一般人可能也看不起真人秀，我刚开始做真人秀制片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跟人提。可是这次不一样，我们这真人秀的收视率全国第一，而且这次是在元旦前一天晚上直播。能上这个节目，那就能火了。我是记得穆凌佳原来在学校的表现，才顶着压力让她上的，结果，现在，哎……”
“失忆又不是弱智，再说真人秀不是不需要什么演技吗？”娜娜为穆凌佳不平。
“这点你又错了。”杨飞年龄不大，却摆出老江湖的姿态，“演员的本职工作就是演，到哪都得演。生活中再操蛋的演员，见了媒体，见了粉丝，还是会演，演得天真无邪，演得乐善好施，演得跟真的一样。所以真人秀当然也需要演啊，不演哪来你们看到的那么多偶然啊？哪就那么巧啊，都是演出来的。”
“那佳佳就不能去了吗？”娜娜急切问道。
“我当然希望她去了。我之前听说她失忆了，确实以为变成弱智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杨飞看着穆凌佳，“愿不愿意演，就看你的意愿了。”
“我，当然愿意。”穆凌佳稍稍有些腼腆，“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不会，你不来我才有麻烦呢。”杨飞看看表，“我还有事，得走了。最后问一句。穆，哦不，灰姑娘同学，我刚才说的这些，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穆凌佳苦笑摇头，“没有。”
娜娜见杨飞起身穿外衣，收起了DV。
杨飞穿好大衣，俯看着两位女孩，“你们知道人对什么记忆最深刻？”
娜娜想了想，没有回答。穆凌佳没有浪费时间，“可能每个人的答案不一样吧。告诉我们吧，人对什么记忆最深刻？”
“赞美！因为赞美太难得。”杨飞一边叹气一边戴上手套，“可惜你不记得了，你一直把灰姑娘的称呼当做一种赞美。你的人缘好，所以大家后来都叫你灰姑娘。也许这可以作为一个突破点吧。”
“嗯。”穆凌佳含蓄点头，“谢谢。”
杨飞冲两个女孩笑着挑了下眉毛，便商务精英般利落离去。
杨飞离开咖啡馆是下午四点。此时老警察和年轻警察已开完会，老警察说他有私事，便独自离去。年轻警察见老警察不太对劲，就偷偷跟了上去。没跟多久，年轻警察便感到身后有人，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瘦高中年男人站在他的身后。那瘦高男人脸瘦缩腮，眉骨突出，双眼巨大，似有北欧血统，放声叫住了老警察。老警察回头时，看到了叫他的人和跟踪他的人，倍感无奈，只好走向他们。三人集中后，瘦高男人请两位警察在一家日本餐厅吃饭。他们落座于一间十分雅致的贵宾包间，日本料理一次性上好，没有服务员进出，也无人打扰。包间的角落有只熟睡的花猫。
“你们俩太逗了，一个跟踪技术不好，一个被跟踪了也不知道。”那瘦高男人嘲笑着对坐的两位警察。
“师叔，这位是？”年轻警察向老警察问道。
“你今天只管吃饭，只管闭嘴。我们大人谈事，你非要来。”老警察转着眼下的茶杯，随意吐出一句，“他就是你另一个师叔。”
“啊？他就是那个飞贼司马师叔啊。”年轻警察还是开了口。
老警察郁闷地瞪了年轻警察一眼。
“孩子，你别听他跟你瞎说，什么司马啊。叫我九爷。”九爷用湿纸巾擦了擦手，“你师父周权，自比周瑜。你这位师叔，诸福，又自比诸葛。但是我可不是什么司马，那是他们为了凑数给我起的外号。再说，我也不是飞贼啊，我只不过是喜欢找一些系统的漏洞罢了，那是为了锻炼智商啊，怎么就是贼了呢？小子，你不信上网查查我，你看看我有多有钱，我还用偷？”
年轻警察突然端起茶杯，“九爷师叔，你们约会一定是说我师父的事吧？”
老警察在旁边喝着闷茶，独自叹气，看着角落的花猫。花猫是抽屉般大小，应已成年。
“孩子，这茶我跟你喝。”九爷与年轻警察碰杯，“但是你今天别说话了，我和你师叔说的事，你本来就不该听。你师叔不带你来是对的。我们今天，确实是说你师父的事。我知道你跟你师父感情好，所以也不轰你。你就好好听着，好好吃着，这店是我的，你想吃什么就自己点。外边还有小姐，有年轻的，我可以给你们单开一间……”
“那不用了。”年轻警察急忙摆手，“我就在这听听吧。如果能听到我想听的，这顿我请都可以。”
“哪能让你请啊，还是我们请吧。”九爷晃晃酒壶里的清酒，“你在我这就别拘谨了，我们这小姐都特漂亮，都是我亲自挑的，你真不想试试了？我看你挺年轻的，应该多……”
“那些事迟早他也得知道，你还是别绕弯子了，跟他说正经的吧。”老警察拿起筷子，先吃起来。
“好吧，反正我向来口无遮拦，也不是绕弯子的人，小姐的事待会再说吧。是这样，你师父周权，和我们俩呢，是大学同学。”九爷给年轻警察夹了个寿司，“平时就喜欢聊一些奇案什么的。这一聊就是二十年，大概每个月都得聚。你师父不济的时候，我还经常帮帮他。你师叔我就这么仗义……”
老警察咳嗽一声。
“好好，我直接说正题。”九爷自己也吃了个寿司，“你师父最近失踪了。而且可能跟眼下这案子有关。你师父不干法医之后，一直写悬疑小说，这你也知道。其实他经常和我，还有你这位师叔一起聊想法，聊创意。他有一会就提到了一个‘N+1’的想法。就是犯人每次杀人的时候，都会杀一个与案件无关的人，放在被谋杀死的死者身旁，这样会影响警方判断。N呢，就是蓄意谋杀的人，多的那个1，就是无关的人。他的设想是，几次N+1之后，就变成N+N与N+1的手法交替使用。这会大大的影响警方的分析判断，而且调查的工作量也会变得繁重不堪。这个想法听起来一点也不高明，但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奏效的。因为现实生活中，尤其是在中国，是几乎没有无差别杀人的。中国的变态是很少的。”
“你师父喜欢双音节。”老警察也开口了，“写作也喜欢写双音节的词。发短信也是。而且他发短信非常讲究，总字数一定是偶数。他失踪之后，在杂志上的连载也停了。我去找过那个杂志社的编辑，编辑给我看了你师父发的短信。短信的字数是奇数，而且语气也怪。你师父那么心细的人，这短信里面一定有事。如果奇数代表N+1，那么就是他对外界的提示。”
“死去的穆明如果是N，在他身边的那个云南商人就可能是加的那个1。”九爷小酌一杯，“这些奇怪的事情间，难说没有什么联系。”
九爷见年轻警察静坐听傻，拿过他的盘子，“来，尝尝这酱油。我就是喜欢这酱油，才买这家店的，这酱油沾什么都好吃。”
“明白了吧？”老警察毫无食欲的看着桌上的日料，“我们怀疑你师父和昨天的案子有关呐。你师父性格怪癖，从不和人合作，毕竟他要是合群就不至于辞职回家写小说了，应该不是别人的同谋。而他又绝干不出什么杀人的事。所以我们猜想，他可能被什么人抓走了，N+1的主意是被迫出的。”
“吃吧。”九爷点点年轻警察的盘子，“其实这事我们也没什么新的线索，你师父太怪异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也许跟他没关系，指不定哪天他就回来了。你在这发呆也没用。我很少请客的，你不吃白不吃啊。我们仨轮流带徒弟，今天吃饭，算我带了你一会啊。你师父不管出没出事，你都要学会冷静。要是现在你就慌了，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哪稳得住啊。你得学会运用你的才能，人一旦脑热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年轻警察默然点头，低声道，“好。我会稳住。”
九爷举杯，“那这案子今天就说到这？”
三人点头，碰杯干杯。
日料不多，但他们吃得很慢，原决定食而不言，结果也变成了畅饮畅谈，只是话题再没有围绕过眼下的案件。角落的花猫也始终没有被闲话吵醒。
万物都是运动的。
天黑时分，老警察和年轻警察带着打包的日料坐车回到了别墅。四人关系大有改观，娜娜与穆凌佳情同姐妹，老警察与年轻警察则多了几分生疏。娜娜说了她们外出去见导演的事，年轻警察想要生气，但稳住了情绪，屏息没有说话。回家二人的关系很出乎娜娜与穆凌佳的意料，她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客厅中的四人都没有说话，俨然四尊蜡像，呆板矗立原地。
“孔子最有名的弟子是谁呢？娜娜？”老警察在餐桌前坐下，打开了带回的寿司和水果沙拉。
“颜回啊。”娜娜回答着，坐到了餐桌前。穆凌佳和年轻警察也依次坐下。
“那颜回的师父是呢？穆老师？”老警察接着问道。
“是……孔子啊。”穆凌佳有些犹豫。
“回答正确。”老警察把寿司和沙拉推向两位女孩，“那孔子的师父又是谁呢？韩羽？”
“这……”年轻警察不明就里，“不知道。”
老警察见气氛缓和，平声说道，“我来讲个故事。Longlongtimeago，孔子周游列国，身上不是很富裕，所以经常以野果充饥。有一天，颜回去要到了白米，于是煮饭。饭快煮熟的时候，孔子就看见颜回打开锅盖偷吃了一口。等饭煮好了，孔子就对颜回说，他刚才睡觉了，梦见了祖先，想拿没人吃过的饭祭一下祖。颜回就说，祭不了祖，因为他煮饭的时候，不小心让一点灰尘掉到了锅中，他把沾染到灰尘的米饭吃了，这锅米饭不是没人吃过的了。孔子听后，感到非常惭愧，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弟子竟起了疑心。他向颜回道了歉。”老警察顿了顿，“孔子的师父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明白一个道理，信息不对称是导致误会的根本。我们几个人中，首先没有做到分享信息的，是我。我向你们道歉。”
老警察向三人低头，三人不知所措。
“从今往后，我们要分享信息。现在犯人还没落网，甚至没有一点有价值的线索，还不是咱们内部出问题的时候。”老警察说罢看了看三位听众。
三位听众均点头称是。
当晚，老警察给培训班的主任打了电话，将照顾穆凌佳的事揽了过来。年轻警察先把娜娜录的DV录像看了几遍，然后说没什么问题，建议以后她俩不要傻子一样听着，要中间插空提些问题，问得越细越好。之后，年轻警察叫人把穆凌佳家里能用的东西在次日拿来，尤其是没有被犯人带走的日记。他之后又给悦悦打了电话，询问了许多穆凌佳出事前的事情，悦悦说了很多，但没有给年轻警察和穆凌佳太多启发。娜娜则陪穆凌佳看了许多电影，穆凌佳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对电影中的表演分析得头头是道，娜娜听得津津有味，还跟穆凌佳学起了电影表演。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大家都早早休息，老警察也住在了年轻警察的别墅里。
周二，老警察与年轻警察外出去做调查。娜娜陪穆凌佳在家中试着恢复记忆。娜娜给穆凌佳读了很多日记，但穆凌佳的日记中有许多逻辑不连续也不完整的感慨，弄得两人云里雾里。她们还抽空见了杨飞，聊了很多学校趣闻。杨飞和两女孩熟悉之后，变得很不正经，还开玩笑说穆凌佳原来吸过毒，还怀过孕，导致穆凌佳心神不宁，特意去做了全方位的体检，结果是她没有吸毒，也没有怀孕。在白天的各种努力之后，穆凌佳的记忆仍然没有恢复，而案件的调查也没有进展。到了晚上，年轻警察送了穆凌佳一条和之前很像的薰衣草色围巾，他说穆凌佳之前的围巾脏了，沾染了血迹，而且过几天是穆凌佳的生日，所以就买了一条。他又送了娜娜一条粉色的围巾，并向娜娜建议，试着用催眠疗法帮穆凌佳恢复记忆，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效果。娜娜对围巾爱不释手，但对催眠疗法并不是非常赞同。大家又早早休息。
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须臾之作。
周二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只是穆凌佳的失忆没有任何好转。
周三，老警察非常早就被叫到分局去开会。他回来时，面色凝重。
年轻警察和娜娜坐在客厅，听老警察讲述新的情况，“昨天晚上又出事了。马数的竞争对手死了，死在他们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里。从监控录像看，那人晚上下班的时候，在停车场里找自己的车。他车的旁边停着一辆金杯，金杯的门开了以后，那人似乎十分惊喜，和云南商人一样，也整理了一下衣领，就上了车。过了一个会，那人就被抬下来了，抬下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死了，被抬下来的还有另外一具死尸。”老警察眼色浑浊地看了看年轻警察，“是你师父，周权。”
年轻警察闭上眼，吐出一口凉气，缓缓睁开眼，镇定问，“然后呢？”
老警察语气平静，“两具死尸被放在停车场里，他们都戴着手铐。犯人再次留了条，说不要声张。之前的事咱们没声张过，所以不会是模仿犯罪，应该是连环杀人。”
“马数的竞争对手死了，马数怎么说？”娜娜问道。
老警察咬咬牙，“周权让我心疼，马数让我心烦啊。马数昨天也死了。有人给他寄了封信，信的来源查不着。信里有一些马数家人最近的照片，照片上有毒，马数摸完照片去吃饭，晚上就中毒死了。犯人很聪明，看过马数照片的还有他的狱友，但人家看完都洗手了，而马数没有洗手。他肯定不会觉得家人的照片不干净。”老警察懊恼长叹一声，年轻警察和娜娜没有插嘴。老警察冷静后接着说道，“金杯也消失了，雾霾太大，看不清犯人那辆金杯的特点，那辆金杯后来混入了几辆金杯之中，不好辨认。现在去向还在查，就指望他们大海捞针，能捞出什么线索了。”
老警察不再像平时那样扬起下巴，他介绍完情况，欲言又止，已然张口的嘴也只能发出叹息。他的情绪带动了旁听者的情绪，旁听者们心情复杂，思绪万千，内心风起云涌。而客厅里却十分安静，像又出现了死气沉沉的蜡像，只是比之前少了一尊。
“娜娜。”穆凌佳从阁楼走下，碎步匆匆，“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娜娜缓慢抬起头，似乎还没从死寂中苏醒过来。
穆凌佳走到众人身旁坐下，“周日晚上，就是我住院前一天的事，我想起来了。”
客厅中的三人楞了一下，相互看了一眼。
“穆老师，您先坐下，我去拿笔。”年轻警察率先有了反应，起身去拿可以录音的水笔。老警察倒了杯热水，娜娜给穆凌佳摆好了椅子。年轻警察很快回到客厅，“穆老师，您说吧。”
穆凌佳端正坐姿，看了看眼神变得明亮的三人，镇定说道，“昨天晚上，韩警官送了我和娜娜一人一条围巾，送我的那条和我之前戴的颜色相同，让我看到就好像想起了什么。韩警官走后，娜娜给我催眠，想帮我回忆，结果我睡着了。但是我在梦里看了一些记忆，我最早的围巾是母亲送的，后来我也给别人送过围巾，给穆明也送过。梦里我还想起一点那晚的事，那晚我和穆明去吃饭的路上，他说太冷，我就把我的围巾给他围上了。我昨天的睡眠质量很好，今天早上梦醒了以后，那天的事我想起不少。那天晚上，我和穆明聊了半天，也不知道吃什么好，就随便挑了一家巫山烤鱼。那家烤鱼太小，没有厕所，我点菜的时候，穆明就去胡同里上厕所了，很久都没回来。后来他给我发短信，说他在家，要我赶快回家去。我就赶了回去，当时家门是开着的，家里已经死了一个人了，应该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云南商人。穆明当时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旁边站着犯人，那犯人戴着头盔，看不到脸，举起一把斧子，要砍穆明的头。当时我站在门口，看到斧子落下，就吓晕过去了。”
“您就想起这些了？”老警察把热水推送到穆凌佳身前。
“哦，对。我光顾说后面的事了，有件事很重要。”穆凌佳急切说道，“我和穆明说过马数审讯的过程，他对有一句话特别感兴趣。就是那句‘世界上唯一的平衡，是心理平衡’。他说这句不是马数说的，是一个叫什么什么先生的网游玩家说的。他说那个玩家在网游里经常跟人交换报复别人，据说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也会交换作案。就是我帮你做一件事件，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情的那种交换。他们为了不让警方发现，就用手机登陆网游通讯。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您之前没查出来的通讯方式，他们是用网游中的人物对话沟通的。可惜我想不起来穆明说的那个玩家叫什么了，我就记着叫什么什么先生，加上先生一共四个字吧，听起来像个成语。”穆凌佳喝口热水。
“还有吗？”老警察不急不慢问道。
穆凌佳惭愧一笑，“没了，不知道对您有没有帮助。”
“非常有帮助。”老警察兴奋说道，“这样很多事情，我就想通了。韩羽，你赶快把记录发到分局，让他们查查那个云南人玩什么网游，在网游里和什么人联系过。”
“好的。”年轻警察火速拿出笔记本电脑，把文字记录录入其中。正当他专注忙碌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收到了蓝衣警察发来的短信。他简单瞟了眼短信，被其中的内容所吸引，于是向老警察转述汇报，“师叔，他们说找到那辆金杯的去处了。那辆车开到了北京电影学院里。不过电影学院的监控这两天在维修，所以具体藏在学校哪里就不清楚了。现在能够确定的是，这辆金杯开进学校以后，就没出来过。现在孟队已经带人先过去了。”
“糟了。”老警察拍案站起。
“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娜娜问道。
“孟队太张扬。”老警察边说边拍着桌子，“这事要是他查，就打草惊蛇了。韩羽，你给他们回个短信，说咱俩马上就去电影学院。你把那邮件发完咱俩就走。娜娜，你在家看好穆老师。没什么事，千万别出门，有事即时汇报，我会随时看手机的。”
“明白。”年轻警察与娜娜同时答道。
老警察摘下手表，在手中盘着。他下巴微微扬起，背着手，在客厅踱步，自言自语道，“围巾。送得好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您没想到什么？”穆凌佳问道。
“围巾的颜色。”老警察转身答道，“薰衣草的颜色容易引发人的记忆，这点我在一本平面设计的书上看过。颜色会带动形象思维，可以辅助记忆恢复。韩羽，我给你报销。”
“谢谢您。”年轻警察飞速编辑着邮件。
“不对！”老警察突然停下脚步，屋内寂静。老警察指着年轻警察说，“你送她们了，怎么不送我？你欠我一条围巾！”
众人大笑，喜上眉梢，呈现出值得做成蜡像的表情。
否泰如日月，交替更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