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苏用力眨眨眼睛,把泪水挤了出来。听着旁边两人的呼吸声,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被赶出圈内了。每次一想起这件事,她就觉得头疼,应该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既然已经是圈外人,如何还能拥有美好的回忆?不如睡了。木苏闭眼强迫自己睡去。
方白感到头晕脑胀,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隐约能够听到一些外界声音,但非常细微,倒是迟缓的心跳声听得很清楚。脑子很混沌,就像两天没睡觉时趴在桌上眯眼时一样,思绪十分杂乱,不过有一点他却不感到混乱,他很渴。
“水……”
方白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声音,连回音也激不起来,但在这寂静的洞穴里听起来就十分刺耳。
木苏已经习惯了浅睡,方白的声音虽然小,但她还是醒了。扭头看看方白,蓝绿色的荧光把他的脸照得有些诡异。她慢慢沉了一口气,虚弱地喊了一句:“喂!你哥醒了!”
方芷正睡着,被木苏这一喊惊醒,下意识叫了一句:“哥哥!”
没有人回应。方芷这才清醒。方白又微微张唇:“水……”
方芷喜上眉梢,随手拿了个小水袋跑到水边盛了点水,扶起方白小心翼翼喂了他几口。木苏才发现那个水袋是鱼皮折成的。也亏得她那么细心,把鱼皮剥得这么好。
方白喝了点水,眼睛似睁似闭,头稍微扭靠了方芷这边,一如方芷从前靠在他怀里的睡觉的样子。方芷看到方白的唇张了张又闭上了,不想打扰他,扶着他缓缓躺下。
方白刚一躺好,木苏就说道:“方芷妹妹,我也有点渴了。”
方芷顿时来气,她没有抽木苏几鞭子就已经觉得心里不痛快了,在洞穴里的这几整天还不得不照顾她。现在既然药也拿到了,她实在不想再帮木苏哪怕一分,不杀她,也不救她,是生是死看她自己了。
方芷装作没听到,把刚刚冲上来的鱼捡了起来,用一块尖锐的石头杀了,慢慢切碎。
木苏笑了一下。她本来也不渴,只是想说说话而已,自己有多讨人厌,她是很明白的。
片刻的动静之后又开始安静,只有方芷洗鱼拨动的水声。木苏又开口道:“这里倒是个好地方,怪物也进不了,养老不错。”
方芷扭过身体,看着她,问:“你的伤口不痛吗?”
木苏道:“方芷妹妹,你这样将来可不好嫁人,一点儿也不浪漫。”
方芷愣了一下,回过头继续洗鱼,没有搭理木苏。木苏继续道:“方芷妹妹,你认识字吗?要不我教你好不好?”
方芷把石头往水里一丢,发出噗通声响,把木苏吓了一跳。溅起的水滴叮叮叮落回水里,她左手两根手指勾着两条鱼的鱼鳃,水滴一滴滴从鱼尾巴和鱼鳍滴落。她俯视木苏,道:“我哥哥需要安静,你再说话我就把你丢到水里去。”
木苏只好闭嘴。方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的她浑身不自在。鱼尾巴的水滴落了大约三十滴,一个相对低沉的声音打破宁静。
“木苏怎么和我们在一起?”
方白撑坐起来,十分诧异地看着木苏。
方芷身子一颤,顺着声音望去。直接跨过木苏的身体,一滴水甩在了木苏脸上。方芷扶着方白道:“哥哥,你醒了?好点没?”
“还有点痛。”方白脸色煞白,不过在这荧光下看不出来,他看到木苏的样子,确定她没有威胁,才问:“这是哪里?”
方芷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方白不由得觉得一阵后怕,同时也感觉木苏这人不像一个女孩,其凶狠坚决很多男人都比不过。对她的戒备又多了几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大概明白了这是哪里,看样子唯一的出口应该只有再从那个水井口游到河底去。可听方芷的描述,就算能游到河底去,也几乎不可能回到岸上。方白感到有些头痛,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假如错过了圈内开放的日子,下一次补给就只能等到半年后,他还没有想过,没有圈内施舍的补给要怎么熬过半年。
思来想去,一切的罪责都在木苏身上。本想一刀手刃了她,但看到她这样子,实在不好下手。便道:“小芷,我们不用再管她了。”
如果方白没有醒,木苏觉得倒还有可能骗到方芷,但现在方白醒了,他的话方芷肯定会照办。方白大概不是那么好心的人,也许他确实想把自己饿死在这里。
木苏终于有些害怕了,想辩解什么,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思来想去,却发现实在无可辩解,索性闭上眼养伤。
如果他们真的想饿死自己,等方芷再走到她身边时,只好先下手为强。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木苏就感到有些歉疚。如果不是方芷,她现在已经死了;但仔细想想,方芷救她不过是为了她的药而已,谈不上什么好心。她思前想后,这个想法却越来越强烈。
方白强撑着自己思考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脑袋沉闷,胸口十分压抑。陡然之间,胸口一股血气翻滚,有什么东西顺着咽喉被推了上来,腹部剧烈绞痛,让他忍不住弯下了腰,随后哇一声吐出大口鲜血,吐的胸口裤腿上全是。他赶紧闭紧嘴,胸腔翻滚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不过几秒钟又有一股温暖的液体反流进嘴里,血腥味呛得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却怎么也排遣不了胸口的压抑。
方芷扶着方白,心里刚刚有些庆幸,立马就见到方白连吐两口血,而且鼻子和口腔还不断有血流出来,慌得手忙脚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愣在当场。
木苏喊道:“扶他躺下,侧……咳……咳……侧躺……”急促地胸口发力让她伤口又痛了许多,这一痛才让她清醒,自己干嘛要救方白?
方芷听到木苏的话,不管是不是当真有用,总比干坐着不动好。她让方白侧躺好,但方白还是不住地在呕血。
“然后呢?”方芷焦急地问。
木苏本不想再开口,但既然已经开口了,不继续说的话,方白出了事方芷指不定会要自己赔命。只好继续道:“把他脚垫高,嘴巴打开,不要被血呛到了,拿件衣服沾湿给他胸口冷敷。”
方芷连忙照办,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跑到水边沾满了水,一手不断擦拭方白嘴边的血,一手解开方白的上衣,按着湿衣服到他胸口处,两条柳叶眉几乎皱成了一条。
方白蜷缩着身子,慢慢停止了呕血,但眼睛却瞪得很大,身子偶尔抽动几下,就像方芷刚刚杀鱼时,鱼要死时的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方芷不断地问自己。她见过不少人,死之前都有一段时间像要好了一样,那叫回光返照。难道刚刚哥哥不是要好转了,是……是要死了吗?
“哥哥……”方芷这次真的哭出了声,“哥哥……”
她只能不断这样低声喊着,想说点别的却无法组织语言。
渐渐的,方白瞪大的眼睛缓缓合上,透过湿透的衣服,方芷感到方白胸口的的跳动变得极其微弱。方芷说不出地害怕,看着方白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眼泪满到眼眶再也装不下,才凝聚成豆大的一颗自己落下来,即使这么大一颗的眼泪,却有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不断地,不断地,滴落在地。而后方白的胸口重重一跳,再也没了动静。方芷睁大了眼,仿佛再次沉入了水底,按在方白胸口的衣服滑落在地。
木苏见状,挣扎着爬到方芷身边,一把把方白掰成正躺,道:“胸外按压,快!”
方芷如梦初醒,她虽然不会其他的,但对这种临时救助却很清楚,只是一时之间慌了神,没有想起来。木苏这一提醒,方芷急忙双手按住方白胸口,用力按压下去。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按动方芷都渴望手掌能感受到方白胸腔内的跳动,但每一次都失望透顶。
木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不是没见过人死,但很少见到这样的兄妹,这样的亲情。她回过头去,想找找有什么用的上的,却看到地上有什么闪了一下,那是一根鱼刺,方芷喂她鱼肉时,挑出来的刺。
木苏见到这根鱼刺,又看看方芷那无助与绝望的神情,低声道:“算了,当我积德,别怪我这几天没漱口。”
她捏住方白的下巴,深吸一口气,瞅准了方芷按压的节奏,一张嘴,对方白的嘴吻了下去。
方芷知道木苏在做什么,没有阻止,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一会儿,方白眉头一皱,胸口重新自主跳动起来。方芷的眉头总算松开了一些。
“别高兴得太早。”木苏吐出一口口水,带着一丝血迹,那是方白的血。擦了下嘴,泼方芷冷水道:“他手脚冰凉,出血太多,不快点输血还是撑不过去的。”
方芷急忙道:“怎么输血?抽我的!”
木苏道:“你以前给他输过血,还是他给你输过?”
方芷摇摇头。
木苏道:“没试过你就敢乱来?就算你们是亲兄妹,也不一定适配,到时候反而让他死得更快。”
方芷也知道这种事不能随便乱来,可眼下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试试方白可能会死,不试一定会死。木苏见方芷一脸坚毅的样子,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帮人帮到底,用我的吧。”
方芷惊奇地看向木苏。木苏解释道:“我的体内被人注入了基因药物,血型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是不适用的,任何血型对我们来说都适配。”
见方芷还有些迟疑,又道:“我如果要害死他,还用等到现在?还用给自己放血?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一旦输入了我的血,这种基因药物就会跟着转到他身上,到时候他跟我一样,会不断地被怪物追杀。
“而且,有这种基因的人身体会散发一种味道,人类是嗅不到,但圈内的机器却可以识别,他们认放逐犯,不看脸只看这种基因,到时候你哥就是圈内认定的放逐犯,这辈子他再也拿不到任何补给。”
木苏描述的简单,却也说明了她的处境,方芷有些同情木苏,不过这只是一晃而过的同情,她更担心的是以后再也不能拿到补给,不过她最担心的,还是方白。
方芷问:“之后有什么办法把这种基因药物的作用消除吗?”
木苏冷笑一下,道:“当然有,你把全世界的人和怪物都杀光了,就没人追杀你了。”
木苏也解释得不耐烦了,她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今天突然这么好心。不等方芷,木苏催道:“该用谁的,随便你,你最好尽快决定。”
时间仿佛凝固了,方芷感觉自己想了好久,最后问道:“你的那种基因药物,是不是哪怕注入一滴都会生效?”
“是。”
“那用你的。”方芷一脸坚毅,“我也要一滴,陪我哥哥。”
木苏笑了起来,道:“你想让我放血放死?”
方芷没有说话。这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她知道。就算以后方白不能拿圈内的补给了,方芷还是可以继续拿。从理性来看,只给方白输血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那样的话,方白就是被世界抛弃的人,那种孤独感方芷十分清楚。身为圈外人,死并不可怕,大不了一起死,但要她抛下哥哥,那不可能。
木苏看向方白,想起第一次见面,是他拦着方芷,不让方芷跟木苏接触,似乎木苏是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她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肆虐的快感,俯下身,用极低的声音对方白耳语:“你不是嫌我脏吗?你也到我这边来吧,从此万劫不复。”
从此以后,被世界抛弃……不,是被世界厌恶,被世界追杀。方白,你的下半辈子,永无安宁!